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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某些人啊,確實不討喜

    距離十五還有一些時日。

    拜佛的雪球卻不知為何越滾越大,原本只是顏鳶一人出宮,但不知為何佛骨塔的老和尚橫插了一腳,說是佛骨塔里的蓮燈新火重燃,火勢不穩,還需去帝都城外的龍隱寺里引一些真龍之氣,方可護住火苗,保國運昌盛。

    顏鳶聽了目瞪口呆。

    那火都燃了半個月了,忽然不穩了?

    可這樣荒謬的理由,楚凌沉居然真的信了。

    於是到了十五那日,出宮已經成了滿朝皆知的一項大事。

    宮門外禁衛林立,十幾駕一模一樣的馬車一字兒排開,乾政殿的老太監看見顏鳶笑得得體:「娘娘可算是來了,車隊可就等著娘娘了。」

    顏鳶:「……」

    老太監躬身行禮:「娘娘,聖上在第三輛馬車裡。」

    事已至此,也沒有什麼掙扎的餘地。

    既然躲不過,好歹清淨一路也是好的。

    顏鳶癱著臉點點頭,然後果斷轉身踏上了第一輛馬車,只是還沒來得及徹底掀開車簾,腳下就先碰到了一團毛茸茸的白色絨團。

    顏鳶只當是沒看見,面無表情地放下了帘子。  

    老太監在她身後訝異道:「娘娘?」

    顏鳶真誠道:「本宮近來有些耳背,剛才才憶起公公說聖上在第三輛馬車裡,本宮這就過去。」

    她說著朝著第三輛馬車走去。

    老太監慌忙阻止:「……娘娘!」

    顏鳶坦然臉:「嗯?」

    老太監乾笑:「娘娘應該知道陛下秉性,何苦與他置氣呢。」

    顏鳶淡道:「本宮不懂公公在說什麼。」

    老太監嘆息道:「第三輛馬車上是栩貴妃。」

    哦豁,闔家歡樂啊。

    顏鳶簡直想要笑出聲來。

    她不過是想要出宮去看看織造司未解的謎團,楚凌沉這是想做什麼?搭台子唱戲嗎?

    老太監把顏鳶的表情盡收眼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乾笑:「娘娘誤會聖上了,栩貴妃是問太后請的懿旨隨行,太后念她這些日子抄經辛苦,特許了她去龍隱寺燒經祈福。」

    顏鳶:「……」

    並沒有多少區別。

    總歸是有個東家想要看戲,所以搭了台子。  

    顏鳶朝著大太監道了謝,在他還沒有反應之前,一步踏上了第二輛馬車,乾乾脆脆掀開了車簾。

    馬車裡,楚凌沉緩緩睜開眼睛,平靜的目光落在顏鳶身上。

    顏鳶嘴角的笑意還在,整個人僵在馬車前。

    「……」

    「……」

    顏鳶心中有千萬句文雅的問候,那些話語已經到了喉嚨口卻一句話,卻最終一個字都沒能吐出。

    她站在車門口,盤算著是坐進去死得快,還是掉頭就走死得快。

    僵持間,楚凌沉冷漠的聲音響起:「啟程。」

    「……」

    車隊即刻出發。

    第一輛馬車上,洛子裘提著浮白的脖頸,小心翼翼地把它關進了籠子裡。

    「乖,吃草,別抖了。」

    洛子裘胡亂往籠子裡塞了一些乾草。

    浮白已經病了好幾日了,自從去望舒宮裡做了一回客,它便腹瀉了好幾日,到昨日才勉強好轉。

    他原本有些疑惑,現在終於確定了,它應當是被嚇出來的病。  

    可它一隻御養的金貴兔子,平日裡虎肉鹿肉也吃過不少,乾政殿的房梁也不是沒有上過,為什麼會害怕一個溫柔孱弱的女子呢?

    不過這也並不是他眼下的掛心的事情。

    洛子裘掀開車簾,回望後面的馬車。

    不會吵起來吧?

    洛子裘擔憂地想。

    ……

    第二輛馬車裡。

    顏鳶已經找到了距離楚凌沉最遠的角落坐下。

    彼時楚凌沉就坐在馬車的最深處。

    他已經閉上了眼睛,青灰色的眼瞼上濃密的眼睫垂落,薄薄的嘴唇幾乎抿成了一根線,看上去說不出的憔悴與疏遠。

    楚凌沉顯然還在生氣。

    可他憑什麼生氣?

    顏鳶遠遠看著他,只覺得那日早就熄滅的火苗,又重新燃出來一點點。

    明明用那種行徑試探的是他,她沒有追著討著要他負責已經夠大度了,可他現在這副模樣,就差在臉上寫上大字「孤吃虧了」,這臉到底在擺給誰看啊?

    顏鳶冷著臉,把位置挪得更遠了一些。  

    馬車顛簸,飛馳出皇城。

    一路寂靜。

    誰都沒有開口。

    到午後時,馬車終於緩緩停靠在龍隱寺門口。

    楚凌沉依舊閉著眼睛。

    顏鳶以為他已經睡著了,正想要不著痕跡地偷偷下車,卻在動身的一瞬間對上了他的眼睛。

    楚凌沉的眼睛冷靜幽深,分明沒有絲毫的睡意。

    顏鳶:「……」

    顏鳶只能咬著牙向他辭行:「臣妾要去大雄寶殿,與聖上應該不同路,臣妾就先告辭了。」

    楚凌沉不置可否,眼神幽幽。

    顏鳶便當他答應了,匆匆忙忙跑下車去。

    此行她和楚凌沉確實不同路,她要拜佛自然要進佛寺去大雄寶殿拜如來,楚凌沉要引龍氣,去的是龍隱寺的山頭的舍利塔,同行到佛寺門口已經是極限,剩下的路當然是各走各的。

    顏鳶走得毫不留戀,偏偏下馬車撞見了洛子裘。

    洛子裘疑惑道:「娘娘此行……」

    顏鳶乾笑:「去去晦氣。」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龍隱寺。

    洛子裘目送顏鳶的背影,只覺得她的腳步奇快,看起來隱隱有潰逃之勢,與宮中蓮步輕移的模樣倒是截然不同。

    他頓時失笑,結果一回頭,就對上了楚凌沉陰沉的眼睛。

    洛子裘頓時乾咳了一聲,收斂了笑容俯身行禮。

    某些人啊,確實不討喜。

    ……

    顏鳶也沒有順利進入龍隱寺。

    龍隱寺的和尚們早已經在門口久候,他們雖身穿僧袍,面聖的繁文縟節卻一樣未少,顏鳶在門口受了一路的禮,好不容易才兜兜轉轉來到了大雄寶殿門前。

    還未進門,她便看見有一個水綠色的身影跪在門前。

    那是一個嬌小的女子身影,她聽見動靜抬起頭來,露出一雙水盈盈的眼睛,對著顏鳶款款行禮:「臣妾宋氏莞爾,見過姐姐。」

    宋莞爾?

    顏鳶對上她的眼睛怔了怔。

    她方才一直沒有見到宋莞爾,沒想到卻是等在這裡。

    可她在這裡做什麼?  

    她不是應該追著楚凌沉去山頂嗎?

    宋莞爾輕聲道:「臣妾今日在佛骨塔抄了不少經文,幸蒙太后恩許,來這龍隱寺燒經文,祈福祉。」

    她在顏鳶裙前深深跪伏:「萬望娘娘恩准。」

    顏鳶居高臨下看著她,只覺得今日的宋莞爾,似乎與往日有所不同。

    她今日的聲音溫柔端莊,淡妝簡梳,就連身上的衣料也比尋常要多上不少,跪在寶殿之前時雖有弱柳扶風之姿,卻也有一絲刀刻的清骨。

    這模樣倒是與顏鳶記憶中的邊城女宋四小姐重迭在了一起。

    時過境遷,舊人的影子依稀在眼前閃過。

    顏鳶嘆了口氣:「進去吧。」

    宋莞爾道:「臣妾謝娘娘。」

    顏鳶繞過宋莞爾,踏進了佛堂殿門。

    殿內明燈長懸,一尊幾層樓高的金身大佛端坐於殿內,慈悲的眉目低垂,望向堂前眾生。

    顏鳶被引到佛龕前跪下,抬起頭看著巍巍大佛。

    那一刻老和尚們念起佛號,悠揚的誦經聲響徹雲霄。

    顏鳶在誦經聲中閉上了眼睛。  

    她不信鬼神,說到底拜佛去晦不過是一個藉口,可當真跪在堂前聽見誦經聲時,不知為何心居然真就安靜了下來。

    可她依然不知道自己能向佛祖祈求些什麼,思來想去,索性在心中念起了往生咒。

    這是她唯一會的經文,她在邊關時不知道念過多少遍,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終歸聊勝於無。

    顏鳶的往生咒翻來覆去念了許多遍。

    老和尚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大殿,偌大一個佛殿就只剩下顏鳶與宋莞爾。

    宋莞爾在大佛前躬身跪拜,隨後從隨行的行囊之中抽出一迭厚厚的經本,恭恭敬敬地捧到了佛前,一本一本把經本在佛前敞開供奉。

    那些經本上沒有字,只有一個個密密麻麻的印章。

    顏鳶好奇問:「這些是什麼經文?怎麼沒有字?」

    宋莞爾輕聲道:「是金剛經的經文誦錄,念完一卷蓋一章。」

    金剛經?

    顏鳶心中震撼。

    託了佛骨塔抄經的福,她對幾個佛家經文也算是有所了解,這金剛經一卷足足有五千多字,她當時在佛前抄了幾天幾夜,也沒能抄完幾遍,宋莞爾這密密麻麻的印章,到底是誦讀了多少遍?  

    顏鳶由衷誇讚:「你真是……有心了。」

    誦讀那麼多遍,嗓子都該啞了吧?

    宋莞爾已經把所有的誦錄經本都列於佛前:「皇后娘娘謬讚,莞爾不過是無有退路,所以行事心誠罷了。」

    她的聲音輕緩如雨,話鋒卻帶著一絲薄薄的刀刃。

    顏鳶聽得一怔,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宋莞爾轉過頭來,眉目低垂道:「娘娘為太后為百姓祈福,莞爾不過效仿娘娘而已。」

    顏鳶乾笑:「不過是太后找個由頭,讓本宮出宮散心而已。」

    宋莞爾的眼睫微顫,臉上閃過一絲落寞的表情,但終究什麼都沒有說。

    她重新回到佛龕前,從案上取了一把挑燈油的小刀,一邊為佛前的供燭挑去油花,一邊在口中念念有詞,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籍貫生平,現居住所等都輕聲念了一遍。

    顏鳶看得目瞪口呆。

    宋莞爾露出一絲羞赧的表情:「娘娘是否在笑臣妾蠢鈍?」

    顏鳶道:「本宮只是不知道要這麼講究。」

    她在邊關吟誦的往生咒,都是在得空時在心中想著往生咒的名字念的,有時候她連名字都不是很記得確切,她就只是默念同袍,從來不知道要把自己的名姓也報上。  

    難不成因為極樂世界不收無名的包裹?

    那她這些年的往生咒???

    這……

    顏鳶的三觀受到了震撼。

    宋莞爾看著顏鳶一臉迷茫的樣子,只道是她在可惜自己在佛骨塔抄寫的經本,她苦笑道:

    「也並非人人都需要這樣做的。」

    「只是臣妾是個福薄之人,蒲草之姿無所依靠,便想要先人能看臣妾心誠的份上,多照拂一些罷了。」

    「娘娘生來貴胄,無所缺憾,自然也不需要這些伎倆。」

    還可以這樣?

    顏鳶好奇問:「那有用嗎?」

    宋莞爾的目光幽幽:「有用的。」

    她的眼裡的映襯著佛龕上的燭火,柔荑般的手握著小刀,緩緩地在滾燙的燈油中翻攪,遇到油中污垢便小心地挑出來。

    她輕道:「只要願望不要許得太大,心志又足夠堅定,神明便會降下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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