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我本名顏鳶
長槍的槍頭距離顏鳶的眼睛只有半寸的距離。
顏鳶全身的冷汗都要出來了。
她躲在暗處,透過層層灌木叢,只見灌木叢外有人傲然而立,發間一根紅色的髮帶在一片皚皚白雪之間亮得刺眼。
顏鳶呆呆看著那一抹顏色,心跳驟停。
那是——!
僵持間,那人的長槍又逼近了分毫:「怎麼,還要小爺親自請你出來麼?」
熟悉的聲音響起。
顏鳶忽然覺得胸口傳來一陣陣抽痛。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聽見這聲音了,她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只能緩緩地站起了身。
雪光之中,她和那人四目相對。
彼此的呼吸都停住了。
「你……」
長槍落到了地上。
秦見岳呆呆看著眼前狼狽的身影,艱難擠出不敢置信的聲音:「……小白?」
顏鳶眨了眨眼。
她只覺得眼眶發痛,喉嚨口像是被塞了一團棉花,想要說些什麼卻說不出來。
下一刻秦見岳整個身體向她撲來:「小白!」
他像是猛獸撲食般傾軋而來,顏鳶如今的身體根本支撐不住,踉蹌了幾步就被他撲倒在了雪地上。
秦見岳還在迭聲吼她:
「你死哪去了!」
「你既然活著,為什麼不找我!為什麼不回來找我?!」
「爺爺雪山里找了你三年你不知道嗎?!」
「我……我還以為找不到你了……連屍體都找不到……」
沒有人知道這些年他是如何過的。
沒有火就吃生的,生了瘡就用刀剜掉。
他在雪原反反覆覆翻找,一邊帶著希望,一邊卻一次次地數著絕望,找到的故人也未必是完整的,同一個人可能需要拼湊好幾次才能有一具完整的屍身,好讓他帶去春暖花開的地方安葬。
他反反覆覆尋找著,絕望著,孤獨著,漸漸希望反而成為了對他最大的凌遲。
到最後,只剩下了季斐和寧白。
他幾乎要把雪原翻遍,卻仍找不到他們。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算錯了數,到底有沒有拼湊錯屍身。
會不會有人被遺漏了。
會不會有人已經落葬,卻連個身份都沒有?
接連數月一無所獲的時候,他甚至想過挖開那些墳墓,把每一根骨頭都拆了重新整理,不論是希望還是絕望,都讓它落定。
可最終還是沒有。
找不到,終歸是好事。
更何況是這個殺千刀的畜生!
他居然還有膽子進雪原!
秦見岳把顏鳶壓在身下,狠狠揉進懷裡,抱了半天還不解氣,他就咬著牙一拳打在了顏鳶的肩膀上。
不巧打中了魁羽營的舊傷。
顏鳶痛得差點昏厥過去,整張臉都沒有了血色。
秦見岳終於發現了異樣,鬆開了顏鳶喘息:「你……受傷了?」
顏鳶紅著眼睛搖搖頭,輕道:「沒有。」
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吃力道:「我……我沒有故意躲藏,我受了重傷,之前一直在養傷……」
秦見岳看著顏鳶的臉。
她確實比他記憶中要蒼白了許多,方才他抱著他時,發現她的手臂也比從前纖細了許多,好像沒有什麼力氣。
顏鳶還在低聲解釋:「我雖沒有辦法入雪原,但每隔半年都會差人去雪原尋找,只是……」
只是一無所獲。
倒是陸陸續續找到一些暗殺者的屍體,但是見薄營的人卻是半片袖子都沒有找到,就好像他們從未踏足過雪原一般。
秦見岳已經漸漸冷靜了下來。
他聽完顏鳶的訴說,低頭沉默了片刻。
然後他緩緩道:「因為我清理了痕跡。」
折返雪原的第一件事,就是順著打鬥過的蛛絲馬跡尋找同袍,不論找沒找到,都會第一時間清理掉痕跡,防止被有心人追蹤。
後來發現林中不止一撥人在搜尋,他便清理得越發小心了,得了空他就順道偽造一些線索,把那些人引到南轅北轍的地方去。
秦見岳道:「有我在那幫廢物怎麼可能找得到,我帶他們兜了三年圈子。」
顏鳶:「……」
秦見岳默默移開視線。
顏鳶:「…………」
時至今日,顏鳶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麼不論是定北侯府還是楚凌沉,派人進雪原八百回都是一無所獲。
全拜這個夯貨所賜!
她咬牙道:「閃開。」
秦見岳理虧,默默鬆開手。
打獵是打不成了。
顏鳶撣落身上的雪,揉著酸痛的肩膀往山洞走。
秦見岳撿起雪上的長槍,垂頭耷耳地跟在顏鳶的後面。
一路上他眯著眼睛看顏鳶。
他剛才就覺得寧白這身衣服有些奇怪,又說不出哪裡的奇怪,現在看他襯著皚皚白雪,卻越顯得那身淺色的衣裳輕軟精細。
這是發達了?
秦見岳揉著鼻子想。
……
顏鳶帶著秦見岳回到了山洞。
秦見岳一路耷拉著腦袋,就像是一隻大狗一樣跟著顏鳶,直到他走進山洞看到了季斐。
他的呼吸一滯,一雙眼珠快要從眼眶裡掉出來:「老、老大……」
季斐的臉上也露出震驚的神色:「秦見岳?」
秦見岳瞬間挺直了身體:「是!屬下……秦見岳!歸……」
他想說歸隊。
但是已經沒有隊伍了。
只能瞪著一雙赤紅的眼睛,僵硬地挺著身體,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季斐已經從最初的震撼中回過了神來,兩三步上前,重重擁抱住了秦見岳。
「好!」
季斐重重捶打秦見岳的脊背。
跨越生死,闊別重逢,已經不需要多餘的言語,唯有擁抱能夠表達心中的激越。
終究……還活著。
沒有什麼再比這更加令人振奮的事情。
顏鳶站在距離他們七八步開外的地方,忍著肩膀上不斷傳來的肩膀刺痛感,紅著眼睛看著他們。
楚凌沉站在陰影里看顏鳶。
看著她濕紅的眼眶,僵硬的肩膀,還有顯而易見的壓抑著的呼吸。
楚凌沉緩緩走到了她的身旁,看著她蒼白的唇尖,低道:「可以。」
顏鳶的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楚凌沉抬起手,用袖子一點一點擦乾她額頭的汗珠,低聲道:「可以上去擁抱。」
這本就是屬於寧白應得的。
無關男女之別。
顏鳶抬起頭看著楚凌沉,眼淚終於還是落了下來。
她點點頭,用胳膊隨意擦了一把眼淚,然後笑著上前和季斐還有秦見岳抱成一團。
楚凌沉就站在篝火的暗影之中,看著昔日見薄營僅剩的三個倖存者彼此相擁,想像著當年他們入雪原時的模樣,在心底輕輕地喘了口氣。
篝火明滅。
三個人抱夠了,就在篝火旁坐了下來。
季斐與秦見岳促膝而坐。
顏鳶被楚凌沉揪到了另一邊,距離季斐他們有點遠,只能眼巴巴看著他們。
秦見岳把這幾年來的事情,三言兩語概述了一通:「我花了一些時間,找全了其他人的屍體,除了元起孫玥還有路程驛,其餘人都已經入土為安。」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聽者都知道,那必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中艱難不足為人道。
顏鳶輕輕嘆了口氣,問:「那元起他們呢?還沒有找到嗎?」
秦見岳搖搖頭:「找到了,被搶了。」
顏鳶的呼吸一滯:「被搶?」
秦見岳道:「他們三個落入了冰湖之中,我找到他們時晚了一步,他們被皇帝的灰騎搶先帶走了。」
顏鳶愣住:「灰騎?」
她的腦海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知覺,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地底生了根,即將要發出芽來。
灰騎……屍體……
她的腦海中忽然電石火光——
溫泉小屋內的三具屍體?!
顏鳶的呼吸陡然急促。
她倉皇望楚凌沉。
楚凌沉迎著顏鳶的目光,點了點頭。
一時間久遠的記憶重新在腦海中復甦。
溫泉邊的小屋,灰騎押解著離開的身影,還有皇陵山頂上那一縷隨風飄蕩的白色緞帶……
秦見岳沒有覺察,他低著頭自顧自說下去:「後來我一路追蹤他們,一時失手被他們逮到。」
顏鳶踟躕道:「御庭山?」
秦見岳道:「對,正是那裡。」
他的眼裡閃過訝異的光亮,但沒有細究,只是繼續道:「我被抓後了,元起他們就落入了皇帝小兒的手裡,不過也不算太早,聽說是被皇帝小兒在皇陵的山頭燒了……還算那孫子有點良心,埋歷代皇帝的地方應該是風水寶地吧,也不算虧了……」
他的聲音絮絮叨叨。
顏鳶聽得不是很真切,她只覺得全身上下都被一股不真切的知覺籠罩著,一時間汗水都浸濕了脊背。
直到聽見秦見岳咬牙切齒道:「我本來也不是搶不回來,本來就擒就只是權宜之計,但是那孫子居然做了個木籠子關我!關了一次不夠,還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當猴子關,還想老子替他賣命!」
顏鳶:「……」
所以御庭山腳下的囚車……
裡頭關著的是秦見岳?
顏鳶心有餘悸地望向「那孫子」。
楚凌沉面無表情,往篝火堆里丟了一根乾枯的樹枝。
顏鳶:「……」
季斐:「……」
再讓他說下去,他大概可以就近埋在同袍身邊了。
顏鳶默默扯開話題:「那你怎麼會來雪原?你不是被抓了麼?」
秦見岳道:「和灰騎首領做了個交易,說是到雪原找幾個命很貴的人。」
原本以為只是一次普通的任務,卻沒有想到,天上竟然當真能掉下餡餅來,命很貴的人裡頭竟然包含了季斐和寧白。
當然了,最貴的應該是坐在最角落那個黑面神。
秦見岳不在乎。
他看著顏鳶道:「小白,你怎麼會知道是在御庭山?」
顏鳶想了想,決心坦白:「我當時也在那裡。」
秦見岳驚愕道:「你為什麼會在那裡?你家裡當官的?去皇陵拜先帝?」
顏鳶點點頭:「我其實……不叫寧白。」
她在秦見岳疑惑的目光中,吃力解釋:「我本名顏鳶,我的父親是定北侯顏宙。」
秦見岳一臉恍然大悟:「怪不得。」
怪不得灰騎首領說是貴人,原來是定北侯府里的小世子。
他嫌棄地盯著顏鳶的衣裳:「原來是金尊玉貴的小世子,我說你這一身衣服怎么娘不拉幾的。」
季斐:「……」
楚凌沉:「……」
顏鳶:「…………」
季斐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秦見岳。」
秦見岳:?
季斐低道:「你的腦子是不是在雪原凍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