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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孤不是!

    大街上人聲鼎沸。

    顏鳶卻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這世上習武之人眾多,非要打扮成讀書人的奇葩卻沒有幾個,穿著儒袍手執長劍的更是世間罕見。

    這許多年以來,顏鳶只遇見過一個這樣的人。

    她曾經的上峰。

    見薄營主將季斐。

    車輦上薄紗籠罩,裡頭的人只露出一個半虛半實的影子。

    顏鳶站在人群之後,實在是看得不太真切,她沒有多想立刻追了上去, 可是還來得及靠近,就被人群中的守衛攔住了去路。

    「姑娘請小心。」

    便衣的守衛冷聲道。

    竟然還有第九重守衛。

    顏鳶冷眼看著面前之人,她不過加急了兩步,和街上不少心急的百姓沒有什麼區別,那人不僅看破了她的行動,甚至還一眼看出她是女扮男裝。

    這人顯然不是等閒之輩, 她顯然打不過, 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車輦遠去。

    那個人是季斐嗎?

    他沒有死?  

    可如果是季斐, 又怎會成為晉國公主的守衛?

    顏鳶心亂如麻,趁著守衛之人遠去,她迅速眺望了一圈周遭的小巷,想要找一個機會包抄過去一探究竟。

    忽然間手腕上被人握住。

    她愕然回頭,對上了一雙幽靜的眼睛。

    楚凌沉把顏鳶從人群裡面牽到了稍遠之處,淡道:「看熱鬧不必靠得那麼近。」

    顏鳶的腦袋裡還嗡嗡作響,半天才回過神解釋:「我……我只是想看一眼。」

    楚凌沉道:「回宮可以看。」

    顏鳶:「……」

    顏鳶強行按捺下凌亂的呼吸,逼著自己冷靜了下來。

    楚凌沉說得其實也不無道理。

    眼下守衛重重,她要想要殺到輦車前掀開垂幔十分不易。但晉國那位公主遲早是要入宮的,到時候她身為皇后, 總是有機會見到她……和她的護衛的。

    顏鳶的心情漸漸平復, 便任由楚凌沉牽著自己的手腕, 走回了能醫館的門口。

    門口的囚車已經不見了, 灰騎的首領也不見了蹤影, 只留下洛子裘在搖著扇子看熱鬧。  

    洛子裘的目光落到顏鳶的手腕上,微微一笑:「主上與夫人連日辛勞,屬下在城中酒樓訂下了雅間,兩位不妨先果腹再回宮,可好?」

    又是一聲夫人。

    顏鳶只覺得有些彆扭,卻又說不出哪裡彆扭。

    她入宮已有些時日,明明對皇后與娘娘之類的稱呼已經毫無感覺,可不知為何聽到這一聲夫人,胸口會升起難以言說的怪異滋味。

    她感覺自己的手心好像出了汗,可楚凌沉的手還牢牢握著她的手腕,完全沒有鬆開的意思。

    顏鳶只能強行轉移注意力:「哪裡的酒樓?」

    洛子裘道:「就在前面主街不遠處。」

    ……

    酒樓坐落在帝都城最繁華的地帶,它依湖而建,明明置身於鬧市之中,在樓上的雅間窗口望去卻是湖光山色,令人頓覺怡然靜氣。

    顏鳶也悄悄鬆了口氣。

    因為落座之後,楚凌沉終於鬆開了手。

    顏鳶悄悄揉了揉被抓了一路的手腕,漫無目的地盯著桌上的幾盤點心發呆。她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很是擔心洛子裘該不會照著楚凌沉的習慣,點上一堆草和一堆草。  

    好在後續的菜餚很快就上來了。

    萬幸,有肉。

    顏鳶便安靜地埋頭吃吃吃。

    一邊吃一邊坦蕩蕩地偷聽洛子裘與楚凌沉說話。

    洛子裘道:「晉國的這位月容公主似乎來得早了一些。」

    楚凌沉冷淡地「嗯」了一聲。

    論理這位公主該在太后壽宴前日抵達,但上月晉國那位女帝親自修書,派了信差送到晏國, 說是公主想要一覽晏國風光,因而提前一個月入京。

    洛子裘道:「她在我晏國多待一日便是多一日的風險,冒險提前入京定然有未被知曉的事情, 陛下最好派灰騎盯著點。」

    楚凌沉又是應了一聲「嗯」。

    洛子裘嘆息:「這麼早來,只怕不會把傳說中的藏寶圖帶在身上。」

    什麼藏寶圖?

    顏鳶原本在埋頭專心進食,忽然聽見了個有意思的詞,好奇地抬起頭。

    但她也不敢問,雖然這兩人如今對她的信任度雖然大漲,當著她的面討論起朝堂事,但她貿然開口總歸是逾矩的。

    但不問又實在心癢。  

    她眨眨眼,慢慢咀嚼。

    楚凌沉的目光便是在這時候落到她身上的。

    他定了定神,眼瞳中流淌過一絲微茫的光亮,嘴角微微抿了抿,大概算是嘲笑。

    顏鳶:「……」

    顏鳶木然埋頭,打算繼續吃。

    下一刻,楚凌沉的聲音便響起來:「藍城金礦。」

    楚凌沉開了口,洛子裘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略微詫異地看了楚凌沉一眼:

    雖然已經確認了顏鳶是當初救他性命那位小將,可她終歸是顏宙之女,真要坦誠布公到這個地步?會不會太過冒失?

    但楚凌沉顯然已經做了決定。

    洛子裘嘆了口氣,自發為顏鳶解釋:「娘娘可還記得之前安定城的白骨坑是如何被挖出來的?」

    顏鳶愣了愣:「因為傳聞有人發現了金礦,百姓們在城外到處挖掘,意外掘出白骨。」

    可後來不是查證到那是晉國的奸細混入了城中,然後惡意散布的謠言麼?

    洛子裘道:「最近的這次傳言確實是子虛烏有,但藍城多年之前確有過一處金礦。」  

    顏鳶瞪大了眼睛:「怎麼可能?」

    藍城不是一直以來都是三軍的後方教練場麼?她都去過好幾次,金子的影子都沒看見過!

    洛子裘搖頭:「娘娘有所不知。」

    藍城地處西北氣候嚴寒,又毗鄰邊境,多年之前之前曾經是一片荒無人煙的不毛之地。當時北邊有一個部族擅長尋礦,他們的家主偶然路過藍城,發現這片貧瘠之地上,居然長著數量可觀的問金草。

    那位家主便在荒原邊定居了下來,花費整整七載時光,終於在那片廣闊之地尋找到了金礦的具體位置,而後招來族人一同開採,果真從一條溪澗邊淘出金沙,而後在溪旁的地底挖出金坨。

    「那時晉國兵強馬壯,幾乎侵占晏國半壁河山,晏國正逢物資短缺,軍民都疲戰久矣,無力為繼,正因為有了這一處金礦補給,不僅沒被晉國吞併,反而轉敗為勝,強兵至今。」

    「金礦出自何處一直是個秘密,但藍城在那之後開始有了城民居住,宸業帝為免金礦為人知曉,又不能明著使百姓搬遷,於是常令三軍前往藍城演練。先帝繼位之後也沿襲了這一習慣,一直到藍城成了安定城,那邊便徹底成了三軍的演習場。」

    「而據說當年挖出的金礦,那個部族上繳的並非全部,他們還私藏了一部分,只可惜部族的家主至死都不肯交代金礦去處。」  

    「這便是……傳說中的藍城寶藏。」

    洛子裘說完,目光悠悠飄過楚凌沉的臉。

    顏鳶還沉浸在聽到的故事之中。

    一處金礦對任何家族任何國家而言,都是一樁驚天動地的大事,而她因為顏家早年之事也看過不少藍城相關的典籍,可從未在這些典籍上看到過關於金礦的隻言片語。

    可就算朝廷有意隱瞞,也無法做到這般密不透風吧?

    顏鳶遲疑道:「會不會只是坊間傳聞?」

    顏鳶道:「兩軍交戰常會相互放謠言,莫說是挖出金礦,就算說是挖出了閻羅王也是常有的事,就是閒來無聊相互騙騙……」

    洛子裘被她的形容逗樂了,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道:「娘娘對兩軍交戰之事,倒是知道不少。」

    顏鳶心虛道:「……書上看的。」

    好在洛子裘並未細究,他只是輕聲道:「娘娘可知那個擅長尋礦的部族姓什麼?」

    顏鳶搖搖頭,並不明白這有什麼關係。

    洛子裘輕道:「姓闕。」

    他用手沾了酒水,在桌上一筆一划寫出了闕字。  

    闕姓並不是很常見的姓氏。

    顏鳶看著他最後一筆落下,在腦海中搜羅了一遍闕姓之人,忽然間腦海中電石火光,她的呼吸一頓,冷汗瞬間濡濕了脊背。

    當朝太后,楚凌沉的母妃……便是姓闕!

    難道這闕家……

    顏鳶的目光陡然轉向楚凌沉。

    彼時楚凌沉正低垂著眉目,往自己面前的杯盞之中倒了一杯酒。

    他抬起頭迎上了顏鳶的目光,淡道:「不過是些陳年往事。」

    楚凌沉的臉上無波無瀾。

    顏鳶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慢慢捋清思緒。

    金礦既是宸業帝在位時挖掘的,那時楚凌沉尚未出生,於他而言可能確實是一些十分久遠的陳年往事。

    楚凌沉心平氣和。

    顏鳶的情緒也跟著他平復。

    但她依然很震驚。

    自古金礦從來都是帶血的。

    出身闕姓家族的太后當年又是如何成為皇后的呢?

    她更加好奇了,但是洛子裘絲似乎沒有再深入講述的意思,想來是因為涉及到了楚凌沉的家務事,他不便開口。  

    恰逢店小二進廂房來上最後一道菜餚,於是一時間誰也沒有出聲。

    店小二之前端上來的都是精緻無比的餐點,但這最後一道菜確實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一碗粥。

    這粥顏鳶越看越覺得眼熟,似乎正是那天夜裡醒來時客棧備下的那個苦得讓人發綠的藥粥。

    店小二熱情洋溢地介紹:「諸位客官,這道粥是本店特色,裡頭加了十數種珍稀的藥材,是為補氣益血的佳品,諸位不妨嘗一嘗!」

    顏鳶怕死怕久了,對補氣益血幾個字毫無抵抗力。

    她看著眼前綿綢的粥,猶豫著舀了一勺,吞進口中。

    下一刻,一股熟悉的苦澀味在她的口中炸裂開來,顏鳶的呼吸一滯,感覺靈魂都要從天靈蓋上被抽走。

    ——果然就是那夜喝到的藥粥。

    店小二慌忙道:「客官且慢!」

    顏鳶抬起頭,目光遲緩。

    店小二從餐盤裡拿來了一個小碟子,放到顏鳶的手邊:「此粥味苦,無法直接下咽,需佐以本店特製的甘梅,一口梅子一口粥,鹹甜酸苦合為一味,別有一番風味。」

    小碟中果然盛滿了醃製過的梅子,梅子們每一顆都晶瑩剔透,隔著半臂的距離,她都能聞見一股濃郁的甜沁味。  

    顏鳶:「……」

    可是那晚明明就只有粥。

    她喝得差點原地去世。

    顏鳶木然看著面前的小碟,目光緩緩抬起,落到楚凌沉的臉上。

    為什麼。

    她用眼神平靜地問他。

    楚凌沉迎著顏鳶的目光,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直到下一個眨眼,他忽然低垂下了目光,鼻息間發出了一聲短促的笑音。

    顏鳶:「…………」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見到楚凌沉笑出聲來。

    他抬起頭時,嘴角還勾著上揚的弧度,漆黑的瞳眸中噙著一抹水潤的濡濕。

    顏鳶磨著牙,她想要弒君。

    楚凌沉開口道:「小二。」

    店小二立刻道:「客官有什麼吩咐?」

    「多上一盤甘梅。」楚凌沉的目光溫潤可掬,「給這位貴客補上。」

    顏鳶:「………………」

    ……

    酒足飯飽,顏鳶一顆梅子都沒有吃,帶著一肚子氣走出了酒樓。  

    她知道楚凌沉就她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跟著她走過熱鬧的集市,穿過擁擠的人群,最後跟著她回到了醫館的門口。

    來時的馬車早已經不在原地。

    顏鳶站在原地踟躕了一會兒,黑著臉回到了楚凌沉的面前。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還得儘快回宮想辦法見那位晉國公主,不能和這狗皇帝在這裡玩小孩子的惡作劇。

    楚凌沉道:「他們去找客棧了。」

    顏鳶傻了眼:「不是回宮嗎?」

    楚凌沉的目光在顏鳶身上轉了一圈:「這樣回宮?」

    顏鳶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才記起來現在身上還穿著一身男裝,這副打扮回宮好像確實不大合適。

    所以今天為什麼要穿男裝?

    去客棧的一路,顏鳶都在思索這個問題。

    既然灰騎已經控制了翠微山,也就是根本不需要她喬裝打扮偷摸上山,那楚凌沉為何放著塵娘帶來的衣物不要,非要為她準備這一身男裝?

    難道是因為出了宮,所以放縱自己的特殊癖好?

    顏鳶帶著一路的狐疑,跟著楚凌沉走進了客棧。  

    一路上招待的店小二表情都有些怪異,直到把他們引進了房間裡,店小二才帶著一臉的欲言又止離開房間。

    房門在身後輕輕關上。

    楚凌沉自然而然地握住了顏鳶的手腕,低著頭解顏鳶護腕上的皮扣。

    顏鳶全身僵硬:「我……我自己會解……」

    楚凌沉輕道:「嗯。」

    說著已經解開了一邊的護腕,姿勢顯然又熟練了不少。

    他不會真的在偷偷練習吧?

    顏鳶稀里糊塗想。

    她發呆時,楚凌沉又解開了另一邊護腕,兩個護腕都落在了地上,楚凌沉修長的指尖又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的衣襟扣子上,指尖微翻,就要解開。

    顏鳶捂住了衣襟:「這個我自己來!」

    楚凌沉眨了眨眼,輕輕「嗯」了一聲。

    他的「嗯」已經沒有任何信用了。

    顏鳶選擇直接捧著衣服逃到了內間,然後飛快地脫下男裝,換上塵娘帶來的女裝。

    她不太擅長梳妝,就隨手抓了一把髮髻就走了出去。  

    彼時楚凌沉還在外面等著,獨處的背影顯得十分安靜。

    顏鳶走到他身後,乾巴巴道:「我好了。」

    楚凌沉轉過身,目光落在顏鳶身上。

    此刻的顏鳶脂粉未施,身上穿著她慣穿的暖黃色衣裙,滿頭的青絲只用一根髮帶簡單紮起,仿佛是方才的少年與他熟識的顏鳶迭合在了一起。

    楚凌沉的呼吸停頓了片刻。

    腦海中的記憶開始交融,那些過往裡的模糊的影子,終於生出了面容,一瞬間胸口充盈的情緒幾乎快要膨脹爆裂,他倉皇地閉上了眼睛。

    從雪原到這裡。

    其實也沒有那麼久。

    也不過是閉眼與睜眼的間隔。

    楚凌沉定了定神,緩緩睜開了眼睛。

    視線中的顏鳶顯然有些焦躁,她顯然在盡力遮掩焦躁,裝作不經意問:「我們是不是現在即刻出發回宮?」

    楚凌沉低聲道:「嗯。」

    先答應她,然後握住她的肩膀,俯下身去親吻她的唇角。

    顏鳶被嚇了一跳。  

    反應過來時,楚凌沉已經覆上了她的唇。

    一瞬間柔軟的觸覺在她唇上綻放。

    他大約是刻意收斂了氣息,明明已是最親密的距離,卻沒有發出一點聲息。

    唯有溫熱的纏綿的輾轉。

    漫長且綿密,安靜卻洶湧。

    顏鳶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些腿軟。

    雙腿沒有了力氣,胸口泛起微妙的躁動,陌生的知覺她讓實在有些……

    惱羞成怒了。

    於是她強行把他推開一些距離,壓下失態的喘息,告訴他:「臣妾現在穿的是女裝。」

    楚凌沉的額頭抵著顏鳶的額頭,神情有些迷濛:「嗯?」

    顏鳶咬牙道:「臣妾願意尊重陛下喜好,但臣妾終歸是女子,陛下既有此癖好,便應該從心而動,而不是與臣妾玩這種變裝的兒戲。」

    顏鳶一口氣說完,只覺得暢快。

    楚凌沉似是沒有聽懂,愣了片刻,才終於反應了過來她的話中含義。

    他臉色瞬間沉落,從牙縫裡擠出艱澀的字眼:「……孤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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