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在觀察她
顏鳶已經很久沒有和人動過手了。
三年之前,她在神醫的藥廬里醒來,只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沒有力氣,好像活在這世上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喘氣。
她驚慌不已,掙扎著問神醫:「我變成殘廢了嗎?活不了了嗎?」
神醫溫柔地告訴她:「沒有,你只是做不了寧白了。」
怎麼會做不了寧白呢?
那時候的她沒有聽懂神醫的話語,覺得只要好好休養,總能恢復如初的,畢竟她既沒缺胳膊也沒少腿,更沒有失憶。
氣血虧了可以調養,功夫退了可以再練,做不回寧白,她就去做季白,許白,又有什麼關係呢?
那時候的她滿懷希冀。
就在她大病初癒的第一個月,她還在山下集市裡面追趕了一個盜匪。她追著盜匪翻過院牆,只是與他簡簡單單過了幾招,回到藥爐後卻徹夜輾轉難眠,最後黎明前吐出一口血來。
她終於明白過來,神醫的話中含義。
那個邊關的小將寧白終究還是死了。
活下來的只有顏鳶。
定北侯府的體弱多病的顏鳶。
那時候,大約還是消沉了一段時間吧,但總歸她還是想通了。
人活著總歸併非只有一種活法。
就像此刻。
顏鳶低著眉頭為楚凌沉磨墨,心裡卻在盤算著如何既不用動手,又能保他狗命。
下一刻冷風吹進了帳篷。
雪亮的刀刃劃破帳篷的門帘,第一個黑衣人飛身進了帳篷,手中的刀刃直指書案前的楚凌沉。而楚凌沉本人卻無知無覺,仿佛是沒有覺察到任何冷風,他甚至連眉眼都沒有抬一下,眼看著就要成為刀下亡魂。
「啊——有刺客——」
顏鳶尖叫了起來。
她像是任何一個沒有見過世面的閨閣千金一樣,尖叫著胡亂奔逃,不巧剛剛沖斷黑衣人的軌跡。
黑衣人一愣,本能揮刀。
顏鳶早就已經原地蹲倒,一邊抱頭一邊聲嘶力竭:「救、救命——來人吶——有刺客——!」
十幾頂帳篷相距不遠,她的聲音又足夠響亮,就算是守衛們都已經睡下,也一定能夠及時醒來衝進帳里的。
「救命!來人——!」
沒想到那刺客竟然不追楚凌沉,徑直向她殺了過來。這對顏鳶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好事,她乾脆作勢要往外跑,一面跑一面把手上能沾的東西都朝著刺客丟過去。
「殺人了——!」
圓滾滾的身體,在帳篷裡面亂竄。
就連刺客也懵了片刻。
她顯然有些……過於靈活了。
為了輕便她連身上的裘襖都甩了,只穿著單衣跑來跑去。
「啊啊啊,不要追我啊啊啊——」
援軍比想像中來得要晚。顏鳶帶著刺客繞著溜圈子時,第二個刺客已經進到了軍帳內,緊接著是第三個、第四個,他們來勢洶洶,刀口對準了楚凌沉。
而楚凌沉卻顯然還在發呆。
他站在軍帳的角落裡,燭光映襯著白皙的臉頰,眼睫低垂,就好像這帳內的喧囂和他毫無干係。
他這是傻了還是傻了?
在這看戲呢?!
顏鳶氣得要內傷了。
眼看著第二個刺客已經向著楚凌沉撲砍了過去,顏鳶只能裝作被地上的東西絆倒了,整個身體撲向了楚凌沉。
「陛下、陛下救我——」
角度剛剛好,楚凌沉被她砸中往後踉蹌,剛好躲過刺客的一刀。
顏鳶可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她不可能抱著楚凌沉翻滾躲閃,那樣會暴露了自己的身手,只能儘量把不是那麼要害的地方暴露給刺客。
她原本做好了準備,肩膀上硬挨上一刀的,沒有想到刺客竟然遲疑了瞬間,緊接著他手起刀落,刀鋒擦過顏鳶的肩膀。
顏鳶:?
顏鳶:他剛才……是放水了麼?
一瞬間,諸多疑惑在她心中炸響:
為何楚凌沉要與她單獨入軍帳;
為何的守衛明明近在咫尺,卻全部都好像聾了一般,她喊破了嗓子,他們沒有一點動靜;
為何這些黑衣人只是追著她跑,明明有本事潛入皇帝營帳,動起手來卻跟菜瓜一樣,砍人都砍不准……
顏鳶還趴在楚凌沉身上,保持著和他擁抱的姿勢。楚凌沉的呼吸落在她的頭頂,一下一下,沉穩綿長。
顏鳶愣了愣。
抬起頭望向楚凌沉。
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濃密的眼睫在臉上投下一片暗影,如同黑夜的蝴蝶輕闔翅膀。
他似乎一點都沒有害怕。
可是為什麼呢?
懷疑的種子在顏鳶的胸口發芽,顏鳶卻沒有時間細究。因為楚凌沉正盯著她的臉,眼裡流過了一絲疑慮的光影。
還好,她還有塵娘的特質藥水。
顏鳶抬起袖子在眼角輕輕一擦,一股酸澀的感覺就直衝腦門,隨即眼圈就紅了,眼淚就奪眶而出。
「陛下快跑,臣妾替你擋著——」
顏鳶眼淚橫流,要緊關頭還牢記著自己的痴情人設,哭著一把把楚凌沉推了開去。
楚凌沉一怔。
顏鳶已經朝著那些刺客淚奔而去:「你們、伱們要殺就殺我,放過陛下,否則你們一定會被抄家滅族的!」
她哭得聲勢浩大,體態又狼狽,跑得又磕磕絆絆,在帳篷亂竄。
刺客們面面相覷,一時間竟然也投鼠忌器,帶頭的刺客甚至悄悄地把刀倒轉了方向,刀背朝外。
哦?
顏鳶注意到了這細小的動作,目光掠過那個放水刺客的臉。
他有一雙溫和的眼睛,隱忍的目光中充滿了為難,看起來有幾分說不出的眼熟。
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呢?
顏鳶在原地止住了腳步,回頭望向楚凌沉,對上了他冷漠的審視的眼睛。
他在觀察她。
一時間電光火石,顏鳶恍恍惚惚記起了一直以來的疑惑:楚凌沉他在船上就對她生出了疑心,在她昏迷時甚至一度想要掐她脖子殺她滅口。
他後來真的是放棄了嗎?
他強行塞了一堆眼線進望舒宮,卻只是聽了阮竹匯報了一次她的每日行程,他真的就不再生疑?
還是說……
阮竹他們不過是他的障眼法,目的不過是想要麻痹她,令她掉以輕心?
就在這僵持的瞬間,楚凌沉已經走出了暗影。他站在顏鳶的背後,朝著刺客勾了勾手指,頓時刺客們的動作又兇狠了起來。
那個溫和眼神的刺客被擠到了一邊,另一個動作凌厲的刺客取而代之,舉起手中的長刀就朝著顏鳶的手臂砍下——!
顏鳶沒有動。
她屏住呼吸,閉上了眼睛,就像是一尊孤立無援的木頭人,站在原地等待著刀刃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