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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他到底記得多少?

    你睡了,那我睡哪裡?

    顏鳶當然不敢把這句話問出口。

    書房裡的榻是一張雙人榻,榻上的枕頭也是雙份的,但就算借給顏鳶十個膽子,她也是不敢躺到楚凌沉的身邊去的。

    倒並非完全因為羞澀。

    只是她清楚記得,昨夜楚凌沉還清醒之時,她也是曾經壓過他解了他衣帶的,那時候的楚凌沉眼裡寫滿了無措,一雙手死死護著自己的衣襟,看起來三貞九烈得不行。

    她又不蠢,當然看得出來,楚凌沉並沒有那個意思,而且十分抗拒。

    那強求便沒有意思了。

    小命更為要緊。

    不如和從前一樣,他補他的覺,她做她的功課。

    顏鳶磨磨蹭蹭,又繞回了書桌之前,把那一堆奏摺一份一份排放在桌面上,一邊排列一邊記憶。

    這原本是極其簡單的事情,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夜卻心浮氣躁,情緒難平,她來來回回排布羅列了無數遍,卻始終無法復原楚凌沉的順序。

    塵娘的藥,該不會真傷腦子吧?

    顏鳶惴惴不安想。

    實在難以平靜,她索性不再強行記憶了,趴在桌上看楚凌沉。

    此刻夜色已經深沉。

    楚凌沉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昏黃的燭火在他的臉上染上了一片淡淡的暖色,眼角下氤氳著一片青灰,三千青絲柔軟地散落在他自己的手腕上,勾勒出他嶙峋的腕骨。

    顏鳶看著看著,混亂的記憶在腦海中重現。

    那夜窗台縫隙里鑽進了涼風,窗台之上蠟燭明滅。

    黑暗之中她被楚凌沉束縛於身下,衣衫廝磨成了無聲的折磨,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天邊的雨聲與近在咫尺鼻息……

    顏鳶覺得臉上有些莫名的發燙,於是伸出手捧了捧自己的臉頰。

    好在手是冰的。

    她輕輕舒出一口氣。

    再看楚凌沉的臉時,顏鳶心中不由生出絲絲困惑:

    這樣瘦削的人,昨夜哪來的力氣鉗制住她呢?

    莫非塵娘的藥,不僅可以亂人心智,而且還能使人力大無窮?

    他對昨夜之事……到底還記得多少?

    ……

    時光流走,月夜漸深。

    顏鳶趴在書桌上睡了過去,昏昏沉沉之中還做了一個噩夢。

    她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枚蛋。

    楚凌沉把蛋埋在了御花園裡,還為這枚蛋立了一個衣冠冢,每逢月圓之夜便去墳頭上哭一哭,哭完了以後還要冷嘲熱諷上幾個時辰。

    她實在聽得煩了,就在蛋裡面敲敲打打,示意他不要再吵了。

    楚凌沉聽之大喜,專門請了天師為那枚蛋開壇做法,結果七七四十九之後,蛋殼裂開,裡頭出來的居然是一隻柔軟不堪的蝴蝶。

    「不是他,燒了吧。」

    夢裡的楚凌沉面無表情說。

    「……!!!」

    顏鳶陡然從噩夢中轉醒,嚇出一身冷汗。

    她用力喘息著,渾渾噩噩間抬起頭,看見書桌對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尊高聳的黑影。

    那尊黑影山一樣擋住了她面前所有的光亮,正堂而皇之地看著她,滿臉的嘲諷。

    「……」

    顏鳶渾渾噩噩地抬起頭來。

    她不知道他在那邊站了多久,但她總算是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種被蛋殼束縛,被墳墓壓的夢了。

    因為她抬起頭來時,腦袋上飄落了一張輕薄的紙張。

    她動了動,又飄落第二張。

    很顯然這畜生趁她睡著,做了無聊的事。

    顏鳶:……

    此刻楚凌沉居高臨下,眼裡噙著譏誚,表情與噩夢中說「燒了吧」時一模一樣。

    他和顏鳶目光相接,沉默片刻,淡道:「夜深了,送孤回宮。」

    顏鳶:「……」

    顏鳶:就這???

    楚凌沉說完,便自顧自地走出了書房。

    顏鳶只能迷迷糊糊跟上他。

    她噩夢剛醒,只覺得腳底下踩的都是雲朵,就這樣渾渾噩噩一路跟著他穿過漫長的迴廊。

    時候已是子夜,宮燈勾勒出楚凌沉的身影。

    他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只有聲音遙遙傳到顏鳶的耳朵里:「那些名單背會了沒有?」

    顏鳶迷迷糊糊回答:「……沒有。」

    楚凌沉淡道:「困了?」

    顏鳶揉著眼睛,輕輕嗯了一聲。

    楚凌沉溫吞道:「五日之後孤來抽查。」

    顏鳶:「……」

    楚凌沉道:「默寫。」

    顏鳶:「……」

    顏鳶的瞌睡徹底醒了,她只有滿腹的牢騷想要問候。

    這狗皇帝真的失心瘋了吧?

    塵娘的藥讓他以為自己是孔子上身嗎?

    顏鳶深深吸了口氣,乾笑討擾:「臣妾近日會很忙的,實在是有心無力。」

    楚凌沉:「忙什麼?」

    顏鳶一樁樁地為楚凌沉細數:「調香試衣,宮宴歌舞……太后那裡有許多許多事……」

    太后壽宴有許多事宜,這些事她也不太喜歡,但這份差事本身是最好的雞毛令箭,可以讓她有充分的理由在後宮中行走,去觸碰很多往常需要理由才能觸碰的地方。

    更何況太后的差事不過宜耗損心神而已,但總比楚凌沉這邊的活計要容易得多。

    他這裡的活計要命。

    楚凌沉停下腳步,回過頭道:「顏鳶。」

    顏鳶反應不及,昏昏沉沉之間,差點撞上楚凌沉的脊背。

    「你若再不分輕重,不知好歹……」

    楚凌沉的聲音從她頭頂響起:「就蠢死吧。」

    「……」

    ……

    顏鳶並不認為自己蠢,可是她確實捉摸不透楚凌沉的目的。

    疑惑就像絲線,在她的心口繞成了團。

    她實在猜不出楚凌沉究竟對那夜的事情還記得多少。

    如若他還記得,那何以不計較她夜闖御書房的追責?

    以他敏感多疑的性子,定然是寧可錯殺一千,定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心懷不軌之人。

    可若他不記得,那又是誰把她帶回的乾政殿?

    那時楚凌沉又在何處?

    想不通的問題,逐漸在心口鬱結成了惶恐,就好像是一把刀懸掛在她的頭頂。她無法做到不去看它,只能在胸中一遍遍重捋那夜的所有細節,試圖找出隱藏的陰謀大坑。

    於是那天晚上,她罕見地失眠了。

    是以第二日塵娘來到後寢時,見到的是一個兩眼青灰死氣沉沉的顏鳶。

    塵娘頓時緊張起來:「娘娘,可是身體有什麼不適?」

    昨日逛御花園時還好好的,怎麼一夜不見就憔悴成這樣了呢?

    說著她便鋪好了腕枕,要給顏鳶號脈。

    顏鳶麻木地伸出手,昏昏沉沉看塵娘:「塵娘,你前日交給我的藥可會使人失智或性情大改?」

    塵娘疑惑抬頭:「哪種失智?」

    顏鳶在心中斟酌其詞:「比如聞了以後失去神智,做些……奇怪的舉止,清醒之後也沒有全然恢復,行為舉止心性愛好都與往日不同?」

    塵娘愣愣聽完:「娘娘所說,聽起來像是西邊的巫蠱之術。」

    顏鳶瞪眼:「真有這種東西?!」

    塵娘失笑:「自然沒有的,人之心性是天性使然。」

    她閉上閉上眼睛,仔細聽了一會兒脈,掏出銀針刺入顏鳶的手腕,而後才抬起頭為顏鳶解釋。

    塵娘:「奴婢的藥不過是一些擾人心神的東西,只是會讓人生一些噩夢而已。」

    顏鳶一怔:「只是噩夢?」

    塵娘道:「要是睡得實在是深沉,可能連噩夢都不會有。」

    顏鳶問:「那要是過量呢?」

    塵娘的臉上越發疑惑:「若是過量,大約也只是更多的噩夢吧?」

    顏鳶問:「那做夢之人醒來還會記得夢中所見嗎?」

    塵娘道:「那應該是心之所至,因人而異吧。」

    問了等於白問。

    顏鳶揉了揉太陽穴,心中越發迷茫。

    塵娘看著顏鳶,嘆了口氣。

    她本不欲過多涉足顏鳶的私事,只是顏鳶的脈象虛浮,心浮氣躁,很顯然是憂思過度所致。

    那她身為醫者,自然不能不管了。

    她想了想,往顏鳶的手腕上又扎了一針:「娘娘還是猜陛下的心思麼?」

    顏鳶點點頭,沒有否認。

    塵娘道:「奴婢不知娘娘所圖,但陛下對娘娘應是沒有惡意的,反而……比從前更為關切。」

    顏鳶依然有些懵懂。

    塵娘輕道:「娘娘,奴婢一介醫女,不懂這宮苑人心,不過奴婢以為君心雖然莫測,但終究也是人心。」

    這世上舉凡真心,其實都是相似的形狀。

    只是很顯然,顏鳶心中仍然藏著秘密。她原本就有著不一般的心思,心思過於細膩,反倒對許多顯而易見的事物無法看穿。

    塵娘只好笑了笑,換了一個話題:「陛下今晨御藥房又送了一批藥材過來,裡頭有不少天漏草。」

    顏鳶怔住:「今天早上?」

    塵娘道:「是,天漏草一株便是價值連城,娘娘的小藥房如今已經可以買下一個小國了。」

    塵娘笑起來:「這樣看來,聖上的心思未必純善,但必定純貴。」

    顏鳶:「……」

    顏鳶坐在原地發呆。

    還真是,意料之外的暴富。

    ……

    忽然富可敵國的顏鳶,早起巡視了自己的小藥房,依然有些不真切的感覺。

    就在幾個月前,她還在藥廬里為天漏草發愁,而現在她的天漏草儲量大約已經夠吃兩年的了。

    楚凌沉這是抄了洛子裘的老家吧?

    ……

    不過這一單饋贈,並沒有什麼隨行附帶藥方,正好給了顏鳶理由。

    午後時分,顏鳶帶著塵娘,提著兩個食盒,名正言順地去了御醫院。

    食盒裡頭裝的是一些點心,一盒給邱遇,感謝他試藥之苦,還有一盒名義上是給洛子裘的,要勞駕他從藥材裡頭選些美容養顏的,在太后壽宴之上,以她皇后的名義贈予公卿家眷的回禮。

    名頭越大自然是越能唬人。

    所以御醫院的別院內,醫徒的滿臉為難:「可是娘娘,洛掌事此刻……不在……」

    顏鳶笑容可掬:「所以本宮進去等。」

    醫徒的臉已經成了菜青色:「可是……」

    顏鳶道:「伱也可以在旁陪同。」

    醫徒張了張口,終究沒有膽量拒絕,帶著顏鳶進入那一座小樓。

    顏鳶規規矩矩坐在樓下,只用餘光看著閣樓,有一茬沒一茬地與醫徒請教了一些藥理常識。

    醫徒便也放鬆了下來,神色漸漸平靜。

    顏鳶不經意問:「洛御醫去了哪兒?」

    醫徒行禮道:「洛掌事去了乾政殿,領升掌事的文書。」

    顏鳶一愣:「升職?他不是被罰了半年俸祿麼?」

    醫徒笑起來:「陛下當時只是在氣頭上,嚇唬一通罷了,陛下與洛掌事的交情非尋常人能比,自然不會動真格。」

    顏鳶眨了眨眼:「哦?怎麼個非比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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