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她在妄圖保護他?
寡淡的顏鳶,冷眼看著楚驚御。
狗都是一窩一窩生的。
看來狗皇帝當然也不例外。
楚驚御非但沒有慌張,反而堂而皇之地回望顏鳶:「娘娘入宮已有些時日,本王未曾送上新婚賀禮,真是失敬了。」
他嘴上說著失敬,臉上可沒有半點歉意的樣子。
腳下甚至又往前逼近了一步。
「不過本王昨夜在山下打了一隻鹿,聽聞娘娘身有寒疾, 不若本王就把那隻鹿送給娘娘?」
此時的楚驚御,距離顏鳶大約不到三步。
這樣的距離不論是君臣還是男女,都已經不太合適了。
楚驚御卻好像渾然不覺有什麼不妥,又靠近一步,俯下身盯著顏鳶,一字一句道:「娘娘意下如何?」
他個子極高, 此刻宛若一座大山,向顏鳶傾軋。
顏鳶抬起頭, 看著楚驚御。
嘈雜的祭祀場上,不知不覺已經沒有了任何聲響。文武百官都是一群老狐狸,早已經嗅到了不一般的氣息,紛紛屏住了呼吸,悄悄圍觀這一場皇陵前的大戲。
隨手獵到的鹿當作送給帝後的新婚賀禮,本就是不敬了,他還當著滿朝文武和當今聖上的面,步步緊逼當朝皇后……
這顯然不僅僅是對新皇后的下馬威。
這確實是楚驚御會做出來的事情。
眾人在心底悄悄嘆了口氣, 就是可憐了皇后了,明明只是一個弱質女, 也與這些紛爭沒有關係,今時今日卻要去做這代價。
洛子裘悄然走到了楚凌沉的身後:「陛下, 是否需要屬下……」
楚驚御今日顯然是來者不善,若是沒有人出手相幫,恐怕顏鳶今日這虧是要吃定了。
楚凌沉卻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的建議。
洛子裘擔憂道:「陛下……」
洛子裘的目光落在楚凌沉的臉上,發現此時他的表情也有些怪異,與其說是冷眼旁觀, 不如說是看起來有些夾帶著愉悅的嘲諷。
洛子裘看不懂,狐疑的目光轉向顏鳶。
真的不幫嗎?
還是不需要幫?
此時已經到了日頭最盛的時候,秋日的烈陽炙烤著大地,照得所有人睜不開眼睛。
顏鳶躲在楚驚御的影子裡,看起來反倒是有些舒適。
她抬起頭道:「是什麼樣的鹿?有多大?是梅花鹿嗎?」
綿軟的聲音,透著說不出的真誠與歡欣。
在場的人都愣了愣,就連暄王也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答覆,他怔了片刻才緩緩道:「娘娘明鑑,確實是一隻梅花鹿。」
於是眾人看到,顏鳶的臉上泛起了暖洋洋的笑意,就連眼睛裡的光亮都被點燃了。
顏鳶歡喜道:「梅花鹿很是漂亮的,王爺有心了。」
楚驚御沉默道:「娘娘謬讚。」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氣氛開始變得有些奇怪。
就好像糖霜落進了水裡,鐵拳落在了棉花上。楚驚御送給她的一場羞辱,她似乎全然沒有察覺,反倒真的歡欣鼓舞地接受了……
仿佛羞辱到了,又仿佛沒有。
難道是因為……太過懦弱蠢鈍了嗎?
文武百官在心底嘆了口氣,雖然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后,但也算是傻人有傻福,總比清醒自知著, 卻還要被當庭羞辱好。
顏鳶還盯著楚驚御, 臉上寫滿了真誠:
「本宮素來怕冷,幼時父親曾經親手獵來一隻梅花鹿,為本宮親手撥去鹿皮,做了一件鹿皮襖。」
「只可惜,鹿皮襖後來不慎遺失了。」
顏鳶低下頭,聲音慢慢變小,臉上的笑意也變得暗淡了些。
再抬頭時,她的眼裡便噙滿了希冀:「不知王爺能否把鹿皮贈予本宮?」
楚驚御看她一派天真愚蠢的模樣,隨口答應:「自然可以。」
顏鳶道:「只需皮就可以,勞煩王爺了。」
楚驚御一愣,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她的鹿皮襖是定北侯親手所剝,那他要獻皮,自然也需親力親為。
隨手贈點沒用的獵物,和親手操刀染血剝皮去肉,態度可是大相逕庭的,他要是真做了,羞辱不成,反倒是自降了身價。
可他剛才已經一不小心答應了……
若出爾反爾,滿朝文武都看著。
楚驚御的胸口燃起絲絲鬱火,臉上還要裝出和順的模樣,他乾笑著妄圖掙扎:「鹿肉暖身,娘娘不妨整鹿帶回宮中,更為保鮮……」
顏鳶連連搖頭:「本宮不要肉。」
楚驚御道:「為何?」
顏鳶盯著楚驚御的眼睛,涼颼颼道:「因為本宮口味也挺寡淡的。」
「……」
「……」
「……」
陵寢前,洛子裘忽然打開了摺扇,低眉擋去了自己的表情。
她還真是……屬泥鰍的。
洛子裘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楚凌沉,他總算是知道為什麼皇帝每次和皇后獨處之後,情緒都有些憤懣鬱卒了。
此刻楚凌沉的臉上並無驚訝。
他的神情淡漠,仿佛早就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結局似的,甚至連多餘的眼色都沒有分給楚驚御。
這讓楚驚御心中的怒火越來越旺盛。
方才不過是開胃的小菜罷了,他今日到這皇陵原本就有目的。他朝著身後侍從揮了揮手,那侍從就發了訊號。片刻之後,遠處傳來陣陣騷亂,所有人腳下的青磚微微地顫動起來。
那應該是有整齊的軍隊路過的聲音。此時御庭山下怕是已經不知道集結了多少人馬,此刻他們正在整齊地列隊前進,團團把皇陵包圍了起來。
文武百官終於坐不住了。
有老臣按捺不住,驚聲道:「暄王!皇陵重地,你這是要做什麼?!」
先帝子嗣不多,在這世上唯有三子。皇長子楚驚御手握的五千兵馬,這些年裡明著暗著早已經不知道翻了幾倍,但皇帝不提,太后不究,滿朝上的摺子都被擱置,這些年他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可是兵圍皇陵這種事情,他難道真的是要反了天不成?
楚驚御如同沒有聽見老臣的質問,轉身走到了楚凌沉的身前,忽然跪下行了一個大禮。
「聖上明鑑。」
「聽聞陛下前夜險些遇刺,臣與太后都甚是擔心,所以臣奉太后命令,追查是什麼人膽敢行刺國主。」
「臣不負太后所託,果真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五日之前,有一幫形跡可疑的人靠近附近山脈,這幫人路過懸崖之後,山體就發生傾塌,並且他們最後出現的地方是——」
楚驚御看著楚凌沉,眼裡閃過一絲凌厲的光。
「御庭山的後山。」
「臣斗膽請命,上山搜尋,以保聖駕安危。」
楚驚御跪在地上,頭顱卻桀驁地抬起,嘴上說得恭恭敬敬,眼裡卻沒有半點敬畏的模樣。
楚凌沉淡淡看著他。
他沒有開口,老臣們已經氣急敗壞了,幾個年紀大蹣跚著走出了隊列,顫顫巍巍地走到人前:「楚驚御,你這是對先帝不敬,你……」
楚驚御盯著楚凌沉,目光如炬:「陛下認為呢?」
一時間萬籟俱寂,空氣仿佛被抽乾。
陵寢前的眾人連呼吸都忘記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楚凌沉的聲音才淡淡地響起來。
他說:「既有刺客,皇長兄請自便。」
楚凌沉說著,便往後退了一步。
這一步讓文武百官的心瞬間沉入谷底。
皇陵前,陰風陣陣。楚驚御的人行動疾風閃電,沒有人來得及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強壯的兵馬圍困住了整一座皇陵,其餘的人馬兵分數路,從不同的方向向後山包抄而去。
老臣們心如刀絞,雙手不停地顫抖。
誠然當今聖上稱不上什麼賢明皇帝,可他畢竟是皇后與先帝唯一的嫡出骨血,楚氏江山名正言順的君王!今時今日,在先帝與列祖列宗的陵前退讓,這簡直、簡直……
然而楚凌沉始終無動於衷。
他只是靜靜站在一處,薄涼的目光目送那些人遠去。
就好像眼前的景象與他沒有什麼關係,楚驚御人馬踐踏的也不是他的江山與尊嚴,整個安靜如同木偶,沒有一丁點的脾氣。
……
楚凌沉,他是這樣的人嗎?
顏鳶站在不遠處看著他。
她其實也沒有那麼了解楚凌沉,但是她還記得雪原上那個少年。
一個絕境時還會算計著搏命逃亡的人,既不畏懼死亡,也不輕易放棄苟活,這樣的人,不論如何都不會是懦弱無能之輩。
現在的問題是,他想要幹什麼?
後山的小屋裡的屍體還在嗎?
要是被楚驚御找到的話,會不會牽出更多事端?
不遠處,楚驚御話鋒一轉,又逼近了一步:「陛下,臣的探子來報,說陛下昨夜一夜未歸,可是照舊與貴妃娘娘……」
楚驚御的目光掠過了顏鳶,毫無誠意地改口:「與皇后娘娘去了後山的溫泉,休養放鬆?」
顏鳶:「……」
楚驚御道:「往年也就罷了,今年陛下在山下遇刺,還更需小心謹慎一些才是。臣快馬加鞭,仍是今晨趕到的,若是真有什麼不測……」
楚驚御緩緩道:「讓臣今後,可如何自處啊。」
顏鳶:「…………」
這人能活到現在,一定是因為這一身天家血脈,所以沒被人打死吧?
顏鳶覺得自己的拳頭都硬了。
再看向楚凌沉,他此刻孤身一人在風裡煢煢孑立,寬大的衣袍襯得他的身形越發瘦削孱弱,看起來說不出的慘澹。
太慘了。
顏鳶轉向百官所在的方向,視線落在顏宙的身上。
她的爹爹是定北侯,曾經護國的大將,照理來說是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的,可是此時他撞上讓顏鳶的目光,卻仿佛沒有看見似的,全然沒有出手的意思。
顏鳶:「……」
顏鳶骨子裡流淌著的那點忠君愛國的血,又悄悄涌動了起來。
他終歸是晏國的君王。
狗是狗了一點,可是他這條命是見薄營上下付出了生命才保下來的,只要他在那個位子上一天,他的尊嚴便是牽繫著晏國的尊嚴。
寧白雖死,但她的將心猶在。
顏鳶想了想,埋著頭朝前走了幾步,站在了楚凌沉的身側。
楚凌沉看著她的動作,微微一怔。
顏鳶卻還是有些不滿意。楚凌沉不會武功,如果楚驚御忽然拔刀的話,她站在眼下的位置是不能及時出手保護他的。
果然還是選錯職業了。
顏鳶看著自己一身朝服喪氣地想。
作為補救,她又朝著側前方跨了一步,讓自己的身體微微先於楚凌沉。雖然只有一小步,但是卻可以讓她隨時出手,阻止楚驚御任何動作。
楚凌沉:「……」
楚凌沉低頭看著眼前的少女。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身體裡涌動起一股陌生的感覺,荒誕中夾雜怪異,讓他幾乎有些走神。
所以,她這是在……妄圖保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