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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哭了,她裝的

    燭火熄滅。

    軍帳內萬籟俱寂。

    混亂中,似有刀鋒相抵的「叮」聲響起,緊接著粗重混亂的呼吸響徹了軍帳,一聲狼狽的聲音在怒斥:「夠了!」

    什麼夠了?

    黑暗中,顏鳶站在原地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隨後燭火重新被點燃,帳篷又亮了起來。

    顏鳶看見站在那個溫和眼睛的黑衣人就站在自己的身邊。

    他在最後的關頭為她擋去了一刀,那刀本來應該廢了她手臂的,眼下卻只是淺淺劃破了她的衣裳。

    黑衣人當著顏鳶的面扯下了自己的面罩。

    顏鳶看見他的臉微微一怔,認了出來,竟然是乾政殿門口那位侍衛。

    侍衛向著她身後的楚凌沉行禮:「陛下恕罪,屬下……」

    楚凌沉目光森森,沒有開口。

    黑衣人的心便一分一分沉入了地底。

    他今夜奉命行刺,按照原本的計劃,他會在顏鳶身上留下一道傷口。傷口不足以致死,但可以讓聖上看到她最真實的反應。  

    可她真的經得起一刀嗎?

    他還記得她站在梧桐樹下的模樣。

    她穿著鵝黃色的衣裙,蒼白的嘴唇,風一吹就會明顯蜷縮起來,就像臨冬的鳥雀一樣,虛弱得仿佛連陽光都能把她曬化了。

    他本不該看她的。

    可是那幾日陽光太過暖和,他總歸犯了困,雖然別人看不出來,但是他的餘光還是散散飄了開去,落到了梧桐樹下,少女頭頂的一片枯葉上。

    只有一小會兒,也只是一小片葉子。

    卻讓他今日有了一點點心軟。

    也讓他忘記了自己效命的人,是怎樣一個暴君。

    「屬下該死。」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活不了。

    絕望漸漸侵蝕了身體,黑衣人在天子面前跪倒,舉起手中的刀刃,把刀鋒對準了自己的脖頸。

    「等等。」

    帳篷的角落裡,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

    顏鳶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淚,袖子上的藥香沁入眼鼻,她的眼睛頓時紅成了核桃:「陛下……發生了什麼事,臣妾是不是差點就……」  

    最後一個字被她咽回了肚子裡。

    她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身體軟綿綿癱倒在了地上,似是鼓足了勇氣才舉起手指,指著黑衣人哭訴:「是他……他想殺了臣妾,陛下您要為臣妾做主……」

    黑衣人瞪大了眼睛,很快又低下了頭顱。

    是了。

    她一個弱質女流,死裡逃生的局面,只怕是早已經嚇破了膽子,又怎分得清剛才發生了什麼呢?認不出救命與奪命,太正常不過的事情。

    沒關係。

    他看著她心想,反正他也是必死之人了。

    然而楚凌沉卻意外地沒有開口。他低垂著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等他抬頭的時候,陰沉之色已經消了不少,眼睛裡甚至有了淡淡的笑意。

    他走到顏鳶的身旁,在她的身前蹲倒,伸出指尖撩開她亂發。

    「一場誤會。」楚凌沉輕聲道,「不怕。」

    「……誤會?」

    「每年出宮常有刺客,是以入夜之後便有守衛身著黑衣,守在屋頂。」

    顏鳶淚眼汪汪:「可他們為什麼要殺臣妾……」  

    楚凌沉的目光悠悠落到顏鳶的肩口。

    那裡的鵝黃色的衣裙破了一道口子,露出了裡面素白色的中衣,若黑衣人沒有擋開那刀,或者刀再快一點點,破的可就遠不止衣裳了。

    楚凌沉勾了勾嘴角,輕描淡寫道:「大概是認錯了人吧。」

    顏鳶:「……」

    顏鳶:認錯你大爺。

    顏鳶在心底咒罵,臉上自然半分也不能暴露出來。她還是那個怯懦的侯府千金,即使聽到荒謬敷衍的解釋,也不敢說出半句質疑的話來。

    她低著頭,抽抽噎噎。

    如果可以的話,她連耳朵都想要耷拉下來。

    楚凌沉沒有開口,顏鳶就哭得更加大聲了。她一邊哭一邊含含糊糊地喊「爹爹娘親」,整個人都哆嗦在地上縮成了一顆球,這時候她不是中宮,只是一個被嚇懵了的小女子。

    可楚凌沉依舊沒有出聲。

    他像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東西,眼裡盛了一絲興趣盎然的光亮,站在她的身旁看著她。

    究竟還要哭多久,他才會相信呢?

    顏鳶感覺自己的身體沒有力氣了,跑過嚎過哭過,現在是真的累了。就在她以為今夜可能必須得昏迷收場的時候,她聽見了細微的絲錦的摩擦聲。  

    下一刻,一抹冰涼的觸感在她的額上蔓延開來。

    那是楚凌沉的指尖。

    輕輕落在了她的額上。

    如蜻蜓點過湖面,冰玉點落,涼意如水波浮開。

    「天亮了。」

    楚凌沉的聲音悠悠響起。

    顏鳶有些頭暈,起初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轉頭看見帳篷的裂縫裡灑落天光,才遲遲發現原來黑夜已經過去。

    早前的混亂被高高拿起,卻輕輕放下。

    楚凌沉把黑衣人交給了顏鳶發落,大約算是他退讓一步的態度。顏鳶帶著他緩緩走出了帳篷,看見遠處出現的天光,才終於真真正正地鬆了一口氣。

    她猜想自己大約是安全了。

    說到底,楚凌沉這狗東西早就在算計了,他帶她出宮,邀她入帳,費盡心思準備了這一場刺殺,無非是想要試探她到底是不是有所偽裝,或者是有所保留。

    而她選擇放手一搏。

    並且賭贏了。

    那狗東西暫時應該不會懷疑了。

    「娘娘——」  

    晨曦的微光中,阮竹帶著小魚和塵娘匆匆而來。她們滿臉焦急的神色,衝到了顏鳶的身前,便是一頓連番地詢問:「娘娘你怎麼樣?」「聽說是出刺客,娘娘可曾受傷?」「娘娘的您的衣裳怎麼……」

    七嘴八舌中,塵娘沒有開口。

    她看著顏鳶,伸出手比了比左肩的肩口,欲言又止。

    顏鳶頓時明了,塵娘擔心的是她左肩上的傷口,她擔心她入帳侍寢,擔心她不得已脫掉衣衫,會被楚凌沉看到疤痕。

    她朝著塵娘搖搖頭,用行動告訴她,沒有。

    塵娘一愣:「……沒有什麼?」

    顏鳶:「……」

    當然是沒有脫衣裳啊!

    顏鳶還來不及解釋,就被小魚的聲音打斷:「娘娘,他是誰呀?」

    小魚指著黑衣人,滿臉好奇。

    黑衣人的臉上還留著青灰色。他原本長得極其高大,此刻卻佝僂身體,就像是一隻淋了雨的大狗,聽見聲響才渾渾噩噩地抬起頭來:

    「罪臣……邱遇,請娘娘……賜死。」

    他的聲音嘶啞,聽起來就像是一口破缸。  

    顏鳶看著他,只覺得他的身上已經沒有了半分生機。他大概覺得自己必死無疑了吧,就算楚凌沉放過他,定北侯府也不會留下一個刺殺她的人的命。

    她想了想,對他輕聲道:「剛才謝謝你。」

    剛才要是沒有他,她現在可能只剩下一隻手了。

    邱遇一愣,陡然間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她……知道?她竟然知道???

    邱遇還在原地發愣,顏鳶已經繞過他慢慢悠悠地走向了另一頂帳篷。她實在是太累了,不論是精力還是體力,都已經像乾涸的井,她必須好好睡上一覺,否則根本堅持不到皇陵。

    彼時日出,初陽拉出無數金線,照耀大地。

    誰也沒有注意到,遠處的森林裡,一支暗箭穿破雲霞,直直向顏鳶的脊背射去。

    「娘娘小心!」

    顏鳶聽見一聲疾呼,轉過身卻只看見光影之中,邱遇的身形如同飛燕,瞬間掠到了她的身後,緊接著一聲沉悶的碎帛之聲響起,邱遇便直直地倒在了她的面前。

    顏鳶:!

    變故來得太快,所有人根本還來不及反應,無數支箭就射向了營地,就像是一場箭雨,浩浩蕩蕩墜落。  

    小魚尖叫了起來:「娘娘、娘娘——」

    顏鳶已經在混亂中蹲下了身,探了探邱遇的頸邊血脈,才抬起頭對她們道:「快躲到帳篷後面,不要進帳篷!」

    她拖著邱遇的衣領後退,躲到了就近的帳篷之後,又蹲下身去,用力折斷了他脊背上的箭,頭也不抬地對小魚她們叮囑:

    「不要亂跑,不要出聲,儘量站在帳篷的支柱背後。」

    「塵娘,伱帶了止血……」

    顏鳶的話未說完,忽然感覺到脊背在發燙,似乎是背後有什麼東西正在看著她。

    她心中一驚,遲遲轉過頭去,赫然跌入了一雙幽深的瞳眸中。

    是楚凌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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