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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這真是個有意思的地方,每次有難時,絕望時,她來的都是這裡。
再次登上樓頂時,她一點兒都不覺得累。夜色正好,圓月當空,星辰滿布,宮牆外的世界冷靜而寂寥,正如此時迎面吹來的秋風。
她剛剛靠在圍欄邊,裴瑜便神色一閃,正要向前,白穆已經取下發上的簪子,對準自己的喉頭。
「你也覺得我很蠢是不是?」白穆笑得蒼白,眼底生氣全無。
裴瑜只是望著她,立在不遠處,面色一如既往的冰冷。
「你是誰?」白穆盯著他。
說她天真愚蠢也好,說她後知後覺也好,她曾經相信自己,相信她那雙眼所看到的,事實卻告訴她,人的表皮是不可信的。
若說裴瑜是因著對她的憐憫之心,近來才頻繁在她眼前出現甚至帶她去天牢,洛秋顏十年傾心相待都沒打動他,她何德何能?若說裴瑜是奉商少君之命保護在她左右,剛剛那樣秘密的事情被她旁觀,他豈能縱容?
「你不是裴瑜。你到底是誰?」白穆聲色一冷,瞪著他。
她從前的確很少和裴瑜有接觸,但基本的模樣身形她還是記得住。她自認打小眼神極好,記性極好,不會認錯人,不會記錯事,然而這世間事,豈是她一雙肉眼便可參透?
裴瑜只是稍稍怔了一瞬,眼底便有釋然的神色,身子略路一松,整個人便有了不同的神氣。儘管還是同一張臉,同樣的身形,透出來的氣息卻不再相同。
「我不管你是誰,我要見商少君。」白穆逆著夜風,聲色尖銳。
裴瑜轉目望著他,「你還要見他?」
「你去叫他過來,我要見他!」白穆的簪子已經戳破頸上的皮膚,沾了血跡。
裴瑜負手而立,望向蒼茫的夜色,只淡淡道:「你若想走,只需一句話,我便帶你離開。」
「我要見商少君!」白穆低吼,眼淚隨之奪眶而出。
裴瑜眉尖微蹙,半晌,才恢復到他應有的神色,冷聲道:「娘娘請稍等。」
商少君來的時候,身邊還帶著柳湄。
白穆望著兩人攜手而立的般配身影,嘴角不由地撇出笑容。
是她痴,是她傻,是她奇異,無論他說什麼,她都信。他一句「事情並非盡如世人所言」,她便相信他和柳湄的青梅竹馬另有隱情。他一句秀女入宮之前會將事情解決,她便相信他不會輕易讓柳湄入宮,卻不曾想過,解決的到底是柳湄,還是她?
「你怎麼在這裡?」商少君眉頭微微一蹙,眼底的寒意便幽幽透出。
白穆突然想到當年她初初入宮,他也時常這樣看著自己,這樣久的繾綣糾纏,竟讓她將他曾經的一面忘得一乾二淨。
不,不是他曾經的面貌,而是他原本的面貌。
「那我應該等著被你送出宮,等著你安排的刺客來取我性命麼?」白穆譏笑。
商少君眼神略略一沉,展眉道:「那你讓朕來這裡,又是何意?」
白穆盯著他,一瞬不瞬,似要一眼看入他心底去,良久,聲調突然柔和下來,緩緩道:「商少君,當初阿爹為了你身上的傷,整日上山採藥。阿娘為了籌買藥的銀子,日夜織布繡花,你可還記得?」
商少君神色晦暗不明,只是立在她身前不遠處睨著她,並不言語。
「當初我帶著你上山打獵,湖邊垂釣,藍天白雲,水秀山青,你說從未這樣快活過,你可還記得?」
「當初跪在阿爹阿娘面前說非我不娶,會一生一世憐我、惜我、敬我、愛我、疼我,你可還記得?」
商少君眸色愈暗,神色亦愈冷,對白穆的聲聲質問不發一言。
「你對她所說,到底是真是假?」白穆指著一旁的柳湄,盈滿眼眶的淚水撲簌落下。
柳湄聞言,粲然一笑,「傻姑娘,當初我幾番提醒你不肯信,事到如今還問真假?」
白穆並不理會柳湄,只是盯著商少君。
「你不是要我死麼?只要你點一點頭,不勞你精心設計,我馬上縱身躍下,看能不能誘出你想見的人來!」白穆笑言。
商少君仍是凝視著她,眸子裡的光明明滅滅,緩緩向前踱了幾步。
白穆整個身子都貼在圍欄上,與當初的洛秋顏一無二致,只是她不甘心。儘管事實一清二楚地放在面前,她仍舊不甘心。
不甘心這麼些年的付出付諸東流卻沒有一個解釋,不甘心不曾親耳聽見他說一句是或不是便死得不明不白,即便明明知道,昔日的溫文軟語,體貼入微,明寵暗寵,都是假的。
對她說過的話,他可以對另外一個人說,對她做過的事,他可以對另外一個人做,對她所有的依依許諾,他都可以在另外一個人面前不假顏色地推翻。
甚至……
「你記得阿不對不對?你從來不曾忘記他對不對?否則怎會知道我左肩後的胎記?」白穆以為自己已經冷靜,但話一出口,仍舊痛哭出聲,「為何你不承認?為何你要騙我?為何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
她不怪他幾番利用,不怪他心機深沉,不怪他忽冷忽熱,她甚至可以理解,身為商少君他應該有自己的城府,身為一國之君他應該有自己的手腕,她只是不明白,身為阿不,他何其忍心?
白穆的眼淚大雨般滂沱落下,她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這樣多的眼淚,從傍晚到現在,似乎要將這一生的眼淚都流盡方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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