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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顧笑了起來,那笑聲卻比哭還難聽,他蹲下身子,雙手顫抖著伸向溫桓,卻始終不敢碰到他:「你疼你倒是說出來啊,你不疼就起來吃年夜飯了,都這麼大歲數了,還要人叫你起床,你羞不羞。」
溫君彥自言自語地低聲呢喃,終是忍不住,將臉埋進了臂彎中……
蕭霈雲亦紅了眼眶,她還記得溫桓初回京城時,兩人一起跪在承安宮前,她隨口問起章州水患之事,擔憂堤壩築基不牢,水災反覆,那時的溫桓眼中滿是光華,笑著回她:「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彼時蕭霈雲不明白他為何如此篤定,後來她才知道,溫桓不眠不休,想出利用章河走勢,另挖河道以作疏通的辦法,既永絕水災反覆的後患,又可灌溉沿途的千畝良田,他一生為百姓謀福祉,還沒來得及安度晚年,如今卻奄奄一息的躺在這。
「咳,咳——」床上傳來兩聲虛弱的輕咳,蕭霈雲與溫君彥俱是一驚。
「太、太醫——」溫君彥抬起頭,見溫桓睜開了眼,忙叫道。
溫桓卻拽了他的衣袖,搖搖頭,他似乎很吃力,呵叱呵叱地喘著粗氣:「別……別叫他們進來,我有話要對你說。」
蕭霈雲抹了眼淚,轉身便要出去,溫桓卻道:「公主也留下吧,咳,咳咳——」
蕭霈雲遲疑一下,便立在一旁靜靜地聽著。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溫君彥話還沒說完,便被溫桓打斷:「你,你聽我說!咳,咳咳……」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又喘了幾口,才緩過氣來,忍著渾身疼痛,笑了出來,眼角下的皺紋聚集在一處,滿頭的白髮襯得他越發蒼老,蕭霈雲想起那一日路過戶部衙門時,溫桓戳著人鼻子怒罵的模樣,便是正值壯年的男子也比不過,現下才發現,原來他是真的老了。
「我自二十五歲入仕,宦海浮沉四十載,不敢說建千秋功業,卻也無愧於天地君親師,唯一遺憾的,就是想做的事太多,上天給的時間卻有限。」
他喘息艱難,頓了良久,方才又道:「常言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擔君之憂。」
他轉頭看向蕭霈雲,繼續說:「恕臣斗膽,在老臣看來這君祿卻是取之於民,與其說是食君之祿不如說是食民之祿,忠君之事,擔君之憂固是該然,但更應該擔民之憂,為民謀福,先賢有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此亦是我一生志向所在。」
他將目光移向溫君彥,臉上浮現出欣慰的笑容,那枯枝般的手費力地抬起,似乎想撫摸溫君彥的頭,溫君彥忙雙手接住,哽咽著叫了聲爹。
「臭小子,叫你立心立命開萬世太平那是為難你了,我只願你日後能多多為民謀福,在朝為官也好,戎馬一生也罷,切記要無愧天地,做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你性子執拗,往日為父總擔心你行差踏錯,所以才對你分外嚴苛,其實這麼多年以來,爹心裡一直以你為榮,以後爹不在了,你也要記住我的話,也要好好照顧自己。」溫桓艱難地扯出一抹笑,慈愛地看著眼前愛子,眼中滿是難捨的疼愛與眷戀。
他又緩緩轉頭望向蕭霈雲說道:「公主殿下,您是聰慧善良之人,若往後君彥有何行差踏錯之處,還望公主殿下照拂提點。」
蕭霈雲剛張開口,眼淚卻先流了下來,她捂著唇用力點頭。
溫君彥哽咽道:「爹你別說了,等你身子好起來了,我每日都還要聆聽你的教誨,我以後絕不會再惹您生氣了,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溫桓虛弱的答著「好好好」,目光卻逐漸渾濁起來,曾經的往事卻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從孩提時就開始的勤學苦讀,青年時金榜題名的意氣風發,壯年時朝堂之上的慷慨激昂,最後來到了那年的扈郡,望著畫面中那官階不高卻神采飛揚的自己,還有道路兩旁滿是感激與不舍的送別百姓,蒼白的面容浮起一抹微笑,最終緩緩閉上了雙眼。
「爹?爹!爹——」溫君彥如受傷的野獸般撕心怒嚎,一口鮮血再也壓抑不住噴口而出,吐得衣襟一片鮮紅。
「溫君彥!」蕭霈雲大驚,忙伸手去扶他,卻被溫君彥反手狠狠推開。
蕭霈雲跌倒在地,睜大雙眼看著他,驚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也相信是我父皇把……」
「難不成是我爹自己跳下去的麼。」溫君彥轉過身咆哮道,他目眥欲裂,一手扶著自己的胸口,唇邊猩紅的血跡分外刺目,眼中迸發的恨意藏都藏不住:「他昏庸無道,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溫君彥。」外間尚有閒雜人,蕭霈雲只怕他口無遮攔,埋下禍根,她盯著溫君彥,沉聲道:「你冷靜些,這是你身為人臣該說的話麼?」
但此時悲憤交加的溫君彥,哪裡管的了許多,朝蕭霈雲怒吼道:「去他媽的君臣,你忘了太子是如何被驅逐,忘了歐伯卿為何而死麼?滿京城就數你鬧的最凶,如今你憑什麼要我冷靜。」
「我……我……」蕭霈雲被他逼的連連後退,溫君彥說的沒錯,她身邊最親近的兩個人,或失或死,都與她的父皇有關,當時她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可如今將死之人換成了別人的至親至愛,自己卻不自覺的想為他開脫,此時面對溫君彥的質問,她幾度張口,卻無話可說。
溫君彥粗暴地扯起蕭霈雲將她推至門外:「滾,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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