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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這孩子您打算如何安置?」曹叔放下藥碗小聲問道。
「先上報府衙,清查戶籍,若是編戶應會被送返原籍,若非編戶,便要理清來歷過後,再憑官府分置。」胥姜頓了頓,沉聲道:「怕就怕……」
「東家是怕這孩子是別人家的逃奴?」
胥姜神色微凝,「若是逃奴,被抓回去恐怕命就沒了。」
「這孩子除了腿上的傷,身上還有不少淤青,想來平日裡沒少被苛責虐打,也不知是什麼樣的人,對一個丁點大的孩子竟下這樣重的手。」物傷其類,這孩子讓曹叔想起自己因病亡故的孫子,難掩心疼。「若真是逃奴,必定也是因不堪虐待才逃的,東家,孩子還這么小,咱們得設法讓他活下來。」
「曹叔,咱們先別亂了陣腳。事情還未定性,先上報官府,即便是逃奴,被主人虐打成重傷,按律也是要糾察其主罪則的,何況他還是個孩子。」胥姜安撫完他,思慮片刻之後又說道:「過會兒,您去衙門走一趟,最好能將官差請來親自查看。切記,多磨一磨,認準了耳根子軟、熱心腸又最好是新當值的請。」
曹叔心領神會,「我明白,那些官爺、貴人們高高在上,又自負鐵面無私,若不請人親自來看看這孩子的慘狀,怕是輕飄飄的幾句話就能將他這條命打發了。」
「不錯。您領人回來的時候,將動靜鬧得大些,最好讓街坊鄰居都知曉官爺上咱們這兒辦差來了。」
曹叔聞言卻有些猶豫,「可這書肆剛開張,之前這地就見過血光,有過不好的傳聞,說不吉利,如今又招來官差,東家就不怕再壞了名聲?」
「名聲於達官顯貴是錦上添花,於我等平民或賤籍而言,有時候卻是壓死人的橫樑,壞與不壞又有何妨?」胥姜淡笑,眼神透亮,「曹叔,咱們活著已是不易,何必再徒增枷鎖?」
曹叔怔然,又聽得她狡黠的說道:「講起名聲,那些官差才最好名聲,他們要得威望、要升遷,就得假仁假義的做面子功夫。所以咱們將他們來辦差之事傳得人盡皆知,又將孩子如今的慘狀散播出去,日後即便查出他是逃奴,迫於人言,再無私的鐵面,也不得不給他一口生氣,一條活路。」
「是我魔怔了,我這就去官府請人。」曹叔笑了笑,俯身摸了摸小孩的頭,然後起身要往外走,卻忽然被一雙小手緊緊拽住。他低頭看去,卻見小孩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正睜著一雙黑黝黝的眼睛望著他。
「我不是逃奴。」小孩的聲音細若蚊蠅,卻也叫二人聽了個清楚。
「這孩子什麼時候醒的?」看這樣子,想必是聽到了他倆的談話了。
「醒了?」胥姜探過頭一看,「醒了便好,陳大夫真是妙手回春。」
曹叔坐到小孩身旁,低聲問道:「孩子,你既說你不是逃奴,那你能告訴我們你是什麼人,來自哪裡,又為何會倒在門外的嗎?」
小孩看了看曹叔又看了看胥姜,鬆開手將自己縮回被褥里,頗為可憐的說道:「我叫陸稹,是青州人氏,因為家鄉發大水,爹娘都被洪水沖走了,所以隨鄉民來京尋親。不想在中途遭遇歹人,要將我拐賣為奴,路上我逃跑了很多次,卻都被抓了回去,然後打斷了腿。」
胥姜聽完,神色有些古怪的問道:「那拐子是不是帶你住在了本坊的雲來客棧?」
見小孩和曹叔都一臉驚訝的望著她,她又道:「後來那拐子還被一個官爺抓去了,是也不是?」
「你……你怎麼知道?」小孩哆哆嗦嗦的看著她,滿臉戒備。
「因為他被抓的時候我正好住在那客棧里,就在隔壁屋。」竟有這麼巧的事,難怪她覺得這孩子的遭遇有些熟悉。
得知小孩是那晚被救的孩子,胥姜一顆心放下了,不是逃犯就好辦了,隨後又問道:「你那日不是被官差帶走了麼?怎麼又會流落街頭?」
小孩知道她不是拐子同夥後放鬆下來,「那日我本以為要被拐子打死,幸好官爺救了我,把我帶回衙門,錄了口供,還替我請了大夫。可是,他走後,我沒錢給後面的醫藥費,就……自己出來了。」
胥姜不信,就拉著臉嚇唬他,「不說實話,我就把你再送回府衙去。」
「我……」小孩一急就要坐起來。
曹叔連忙將人按住,生怕他又碰了腳上的傷,「孩子別急,東家嚇唬你呢,你好好跟我們說,我們才可幫你啊。」
那孩子怯怯的看了胥姜一眼,吞吞吐吐的說道:「他們找到我要投靠的親戚,可親戚不認,他們便要把我送返原籍……我爹娘也沒了,宗族的人也是搬的搬,散的散,回去就沒人了。」
曹叔明白了,「你不想被遣返,所以就從府衙跑了?」
「是……」小孩眼巴巴的望著胥姜,「求姐姐不要把我送回去,即便是送回去……我也還是會跑的。」
胥姜被這小崽子給氣笑了,「腿都斷了還想跑哪兒去?要不是被我撿著,你昨夜就該死在街頭成孤魂野鬼了。」
小孩被罵得面紅耳赤,卻仍舊不忘道謝,「謝謝姐姐救命之恩,陸稹以後一定會報答您的。」
「你叫陸稹?」倒是個知情識理的,胥姜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臉,柔聲道:「先好好養著吧。」
「那個……」小孩在被褥里不自在的扭了扭,欲言又止的望著曹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