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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紅鋤暗淡的眼底閃過一絲亮光,「什麼辦法?」
「畫。」胥姜說道:「畫裡四季如春,桃花永遠都不會凋零。」
林紅鋤沉吟片刻,立即從床上爬起來,然後拉著胥姜往八極齋去。
八極齋內,火光通明。
兩道人影,共執畫筆,染出夭夭桃色,層層桃林。畫完桃林,又添人物,林紅鋤想都不用想,幾筆便將林夫子與林夫人勾出來了,然後又添上了胥姜和她自己。
她畫完,胥姜幫忙修調,很快一幅遊春圖便成了。
林紅鋤放下筆,小心摸了摸卷面,然後笑了笑,「真好看。」
胥姜吹燈,只留下一盞照路,隨後對她說道:「收好,咱們回屋吧。」
兩人遂攜畫至後院,剛進後院,卻聽見林夫人房中傳來一陣低聲交談。
林紅鋤一喜,急忙往林夫人房裡走去,胥姜連忙跟上。
兩人一進屋,便見林夫人醒了,正坐著與林夫子說話。見二人進來,林夫人抬頭對她們笑了笑。
胥姜對上那個笑容,心頭咯噔一聲。
林紅鋤撲到床前,切切喚道:「母親,你醒了?」
林夫人摸了摸她的頭,聲音輕得似乎隨時都要散去,「怎麼還不睡?」
林紅鋤抹了抹眼淚,「睡不著,便和姐姐一起,畫了幅畫送給母親。」
「哦?快給我瞧瞧。」隨後林夫人又對胥姜抬起手,胥姜連忙上前握住,順勢坐到了床邊。
林夫子也往中間挪了挪,三人正好把林夫人圍住。林紅鋤緩緩打開畫卷,一副遊春圖展現在林夫人眼前。
胥姜舉燈照亮,林夫人一寸寸將畫看得仔細,最後吧目光定在了畫中人身上。
「真好。」她小心摩挲著畫中的每一個人,「都在。」
胥姜舉著燈的手晃了晃,林夫人又將畫反覆的看了幾遍,似乎要將每一筆都記在心底。然後轉頭對林夫子笑道:「我還記得當年你給我的婚書,寫的便是《桃夭》,此時提在這幅畫上也正適宜。」
聽出她話里的意思,胥姜連忙起身往八極齋去取紙筆,正好有現成的。
很快,她取回來了,林紅鋤搬來一隻矮几,架在床上,讓林夫人看著林夫子寫。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林夫子提完詩,將筆放進林夫人手裡,捉著她的手,兩人一起落款。
如山,柂桃。
寫完後,林夫人與林夫子相視而笑。
放下筆,林夫人又將畫看了兩遍,才叫林紅鋤收起來,隨後又讓林夫子將床頭矮几下的鞋拿出來遞給胥姜。
「沒讓你試,也不知合不合腳。」
胥姜以手掐了掐尺碼,含淚笑道:「合腳。」
「合腳就好。」林夫人忽然皺起眉頭,隨後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對胥姜和林紅鋤說道:「不早了,都去歇著吧。」
林紅鋤不願走,林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一如她兒時那般哄道:「紅鋤乖,去睡吧。」
「去吧,我和你母親再說會兒話也歇了。」林夫子看了一眼胥姜。
胥姜會意,拉著林紅鋤往外走。
林紅鋤走到門口,駐足回頭,輕聲對林夫人道:「母親,你安心睡,我天亮來叫你。」
林夫人對她溫柔一笑,應道:「好。」
兩人皆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林紅鋤房裡。
呆立半晌,胥姜回神。先放下手裡的鞋,將林紅鋤拉到床邊坐下,又替她脫鞋,扶她上床躺著,最後自己也跟著躺了上去。
她將林紅鋤抱進懷裡,小聲道:「睡吧。」
林紅鋤靠在她懷裡,一聲不吭的掉淚,胥姜拍著她單薄的背,仿佛拍著當年無助的自己。
拍著拍著,房間裡歸於寂靜。
半夢半醒間,胥姜聽見了外頭雲板被叩響了。
四聲。
第97章 九十七斬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林夫人發引送葬那日,是個晴天,墳塋落在城郊離桃園很近的青松崗。
林家父女一前一後扶靈而出,面色悲戚卻平靜,二人與由林家、方家五服以內的親友,組成送葬隊伍,護送靈柩往城外走去。
胥姜、曾追、樓雲春幾人與書塾學生們將隊伍送至城外,隨後折回書塾幫忙收整打理雜物。學生們沒了往日的喧譁,唯餘一片靜默。
這場殯禮雖從簡而辦,可前後仍歷經大半個月,林紅鋤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失路孤雁的哀鳴,時時迴蕩在胥姜耳邊。
過後冗長繁雜的禮儀將人砸得暈頭轉向,卻使人忙於安排各個環節的禮儀章程,暫時忘記悲痛。
此刻書塾陡然清靜下來,才使人察覺那人的聲息、叮囑、笑容,是真真切切的離開了。
有學生忍不住哭了起來,惹起一片嗚咽,陸稹站在胥姜身旁,也不住的抹眼淚。
長風呼嘯而過,將思念引入碧霄,帶給遠去之人。
忽地,一瓣桃花吹落在牆垣上,胥姜怔怔望了許久,幽嘆道:「桃花開了。」
送葬隊伍回來時,已近黃昏。學生、親友們紛紛散了,只留下胥姜、曾追、樓雲春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