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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烏洛蘭的緣分,在剃度時已經散了,因緣際會非人力所為,他去芙蓉城,並非了結,而是告別。
告別烏洛蘭,告別莫明,然後回京,回到大慈恩寺,從此身心皈依。
胥姜心頭一嘆,這一嘆為烏洛蘭,也為莫明。
陸稹打破沉默,問道:「芙蓉城在什麼地方?」
莫明和胥姜神色皆是一松,胥姜笑道:「在蜀地,與京城相隔千里。」
陸稹盯著莫明鋥亮地腦袋問道:「這麼遠?那頭髮長出來了,還是和尚嗎?」
「我可以在路上剃掉。」
「剃掉了就是和尚了嗎?」
莫明冷冷齜牙,「給你剃一剃就知道了。」
陸稹趕緊往胥姜身後躲。
胥姜拍了拍陸稹的背,「別問了,再問就真要成小和尚了。」
陸稹立馬捂住嘴。
兩人耳根子總算清淨了。
胥姜問道:「你今日便啟程?」
莫明點頭,「過會兒就要跟商隊走。」
「可否勞煩替我帶封信給我在芙蓉城的朋友?」
「當然可以。」
胥姜起身裁紙研墨,給江孤寫了封書信,然後封緘交給莫明,「麻煩你了。」
莫明將信小心收進包袱里,「小事一樁。」
說著就要走了,胥姜把剩下的冷食包了些給他,讓他帶在路上吃,「都是素食,不破戒。」
莫明手頓了頓,說了聲:「謝謝。」
她與陸稹將莫明送出肆外,莫明摸了摸陸稹的腦袋,「真是顆好頭。」
陸稹忙拍開他的手,抱住了腦袋。
莫明哈哈大笑,步伐豪邁地離開了。
等他走後,陸稹才問道:「為什麼人要當和尚?」
胥姜反問:「為什麼你要讀書?」
陸稹想了想,說道:「我想明白一些道理。」
胥姜說道:「和尚也是這麼想的。」
陸稹似懂非懂,他張嘴還想問,被胥姜一把捂住,然後將他捉回屋,隨手抽了本遊記給他。
恰巧是一本《西域記》。
陸稹翻了兩頁,便看入迷了,胥姜給他撿來一碟子點心,讓他邊看邊吃。
過後半日,書肆中都沒再進人,莫說是書肆,便是街上也不見幾個人影。
想著過會兒曹大力要來接陸稹,胥姜便畫了張草圖,丈量起後院的尺寸。她如今手裡有餘錢,想將後院修葺一番,瞧瞧能不能添置些家私、裝飾,以作會客之用。
肆中太狹窄,冬日還可湊堆兒取暖,夏日便悶如蒸籠,怕呆不得人。門外又不大便利,大庭廣眾,雖有市井俗趣,卻多耳目,不能暢所欲言。
還是後院好些。
她畫好圖,標好尺寸,天也暗下來了,瞧著今夜還有一場雨。
陸稹讀書讀得忘我,連曹大力來了也不知道。
曹大力盯著他看了好一陣,才喊了一聲,「稹兒,回家了。」
陸稹回神,倒騰一雙小短腿『吧嗒吧嗒』地跑過去,拉住他的手,「爹爹,你來接我啦?」
聽他一聲『爹爹』,胥姜心頭微驚,又覺得理所當然,曹家做到這個份上,不是骨肉也勝似骨肉了。
曹大力應了聲,「哎。」眨眼壓下眼底淚光。
陸稹從今早便改口了,可曹大力每每聽這麼一聲喚,都難掩激動。
「大力哥,我這後院打算修葺一下,還想添置些家私,這是我畫的草圖和標的尺寸,勞煩你拿回去請曹叔瞧瞧,看怎麼改造最適宜。」
曹大力接過草圖,往後院去看了看,然後答應道:「沒問題,後天我叫父親過來一趟,同東家當面商量。」
「那就麻煩你了。」
「東家跟我們還客氣什麼。」
說話間,幾人走到門外,陸稹戀戀不捨地看著桌上那本遊記。
胥姜卻道:「別看了,這等閒書在我這看看便得了,若是被林夫子知道,咱們都要受教訓。」
林夫子對學生們看得很嚴,尤其對學童,因初初蒙學,怕分散其注意力,又怕移其心性,所以對書本教材,有嚴苛的要求。
一提到林夫子,陸稹立馬收心,再不看那《西域記》一眼。
父子二人隱入暮色。
街上,往日四起的炊煙,眼下卻無覓蹤跡,今日宮中、家中都有祭,樓雲春也來不了。
胥姜索性關門,欲修注一卷縣誌便歇覺——離交差的日子不到兩個月。
她掰著手指頭細數,除了修注縣誌,還要修葺後院,刷印詩集,修補師父留下的書典,還得開品書宴……天老爺,她怎麼欠了這麼多活兒!
還睡什麼?不睡了!
雨落了一夜,胥姜燈燃到天明。
隔天,梁墨來上工,見胥姜走路漂浮、眼下青黑,一問之下,才知她昨夜熬了兩盞油燈,便道:「東家,這修注的技藝什麼時候可教給我?我學會了,就可以替東家分憂了。」
「這詩集再印一版就教。」
「好!」梁墨挽起袖子就往後院去。
胥姜等著小販來投餵朝食,吃到一半,便伏在桌子上睡著了。
樓雲春一來,見此場景,頓時皺起眉頭。
「阿姜,醒醒。」
胥姜手中還捏著一塊餅,被他叫起來,眯著眼啃了一口,嚼到一半分辨出是他的聲音,才清醒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