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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件繁瑣的活兒,需得十成十的耐性,她將白紙刷上一層薄漿,用茶夾小心將書頁碎片分辨過後,再一點一點拼湊起來。說來這套書並非絕版孤品,原不值當費這些功夫,但其上頭的批註卻難能可貴,又陪胥姜消磨過無數淘氣歲月,令她難以捨棄。
她全神貫注的盯著手上的活兒,連有人靠近都沒發覺。
「這不過是套隨處可見的蒙學詩文集子,值當小娘子費這些瑣碎功夫?」胥姜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一大跳,好在手穩,沒將書頁打翻,免了一場無妄之災。
她抬頭看向來人,卻見是隔壁米鋪的東家。
米鋪東家見自己差點釀禍,趕緊陪不是,「哎呀,對不住、對不住,嚇著小娘子了。」
胥姜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您來有何貴幹?」
「生意冷落,出來轉轉,聞見了熬漿糊的味道,又見你在曬書,就想過來瞧瞧。」
漿糊?胥姜不禁莞爾,要不說干一行精一行呢,平日裡誰會注意這熬漿糊的味道?
「既然來了,左右無事,掌柜的要不坐坐?」
米鋪掌柜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了她對面的石凳上,朝書肆里瞧了一眼,跟她閒聊起來。
「書肆開張這些日子,進帳如何?」
「您也見著了,前後無人,清淨得很,您呢?米鋪生意怎麼樣?」
「如今正值秋收,除了一些熟客和沒有田地的外地人,也沒甚經營,等入冬後才會好轉,年年如此。」
兩人你來我往,氣氛和樂,最後話題又繞回了胥姜手中的活計上。
「方才便想,此書常見,我家兒郎在私塾進學時,便見他日日捧讀,小娘子為何下此番功夫來修補?重印或謄抄豈不更便利?」
「書雖常見,可批註卻不常見。」胥姜就著茶夾指給他看,「此書經無數人之手,批註便有四五種,每種見解或有相同又或有不同,有後者駁前者之議又或附其議。每每讀來,好似親見其辯論,頗有意趣。」
聞言米鋪掌柜嘆道:「聽你說來,連我這等愚人俗夫都覺有趣,難怪要費這等功夫來修補,若就此失落了,豈不可惜。」
「正是,不過再如何修補,這紙也經不住多少時日了。待修補完全,我打算請人謄抄訂冊,去府衙申報後上架售賣。」
「那感情好!我見多少小兒為讀書煩惱,時常囫圇進去又囫圇出來,私塾里的先生又古板不肯詳說,總是叫抄叫背,可往往抄完也不解其意,背完轉頭便忘。若有這等批註,想來要解多少學生之煩擾。」
說到這兒,胥姜忽然想起前幾日收的詩文,便讓他在此稍候片刻,進去找了來與他看。
「這是何人所作?有何獨到之處?」
「您且先讀。」
米鋪東家把話說在了前頭,「我雖識字,卻對詩文不甚精通,若讀錯了,你可別笑話。」
胥姜請道:「您只管讀。」
米鋪東家便一首一首地讀了起來,越讀越順,越讀越奇,不過半柱香的功夫,竟毫無滯塞地讀完了。
「如何?」胥姜問道。
饒是米鋪東家不通詩文,此刻也想學那些文人士子,拍案贊一句,「好詩!」
胥姜繼續追問,「好在何處?」
「好在簡單易懂,卻又不失道理。」
「若入蒙學,為小兒啟智,可行不可行?」
米鋪東家思忖片刻,點頭,「可行。」
胥姜露出滿意的笑容。
米鋪東家又好奇問道:「小娘子,這詩是何人所作?」
「一個書生。」
「姓甚名誰?」
「不知。」
「不知?」米鋪老闆滿臉懷疑,「小娘子莫不是在誆我?若不知,他的詩又怎會到你手中?」
「他將詩贈與我,卻忘了自報家門,所以我不知。」
米鋪東家可惜道:「真是個糊塗書生。」
胥姜卻道:「書生可不糊塗,糊塗之人豈能寫出這樣的詩來?」
「這倒也是。」米鋪東家點點頭,又問,「方才聽你的意思,是想將這詩訂成冊子,刊印出來,併入蒙學?」
「正有此意。」
「甚好,甚好!」米鋪東家不禁對眼前這位小娘子刮目相看,初初以為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卻不想胸中自有丘壑。「上架後定要為我預留兩冊,家中小兒急需。」
胥姜被逗得開懷暢笑。
兩人相談正歡,卻又見一人遠遠走來,不是那杜回又是誰?胥姜立即起身相迎。
米鋪東家見有客來,也不好再打擾,便遙遙與杜回作了一禮,又與胥姜道別,溜溜達達地往街上晃去了。
「胥掌柜別來無恙?」
「托您的福。」胥姜笑著作揖,隨後將他往樹下請,引他入座,隨後又去屋裡另取了把壺,注水煮茶。
等茶水上灶,胥姜才又坐下,見杜回正捧著那冊詩文看,便笑問:「先生覺得如何?」
杜回撩了撩眼皮,道:「有好,有不好。」
「兒洗耳恭聽。」
「好在平易暢曉,簡單易懂,不好在過於直白,有形無神。詩有尚實尚質、尚神尚意,太過偏好實質而失了神意,或太過注重神意而失了實質,都絕非上上佳作。」
「兒受教。」
杜回話雖說得不留情面,卻並沒放下手中的冊子,默不作聲地看完後,才又道:「有幾句倒寫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