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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這臘酒滋味如何,過會兒咱們走的時候,向鄉民們買幾壇,回去慢慢喝。」
「好。」
兩人跟隨驅儺隊伍出社,這列是往田野中去的,除了十名鬼神,還有不少鄉民跟著,胥姜與樓雲春跟在最末尾。
胥姜聽著前頭傳來的農謠,倒覺得很新鮮,有頌唱節氣的,有驅趕碩鼠的,有祈禱風調雨順的,內容淳樸且豐富。
她對樓雲春說:「這些農謠若刊印成冊,作兒童啟蒙倒是不錯。」
朝廷重農,想來應當有銷路。
樓雲春點頭道:「聖人尚實尚質,如今的士子們除了要讀聖賢之書,也要讀農事水利之書,欲求官員臣工,能真正為百姓謀福。」
胥姜對先皇帝在林噙年一事上雖不大敬重,卻對他改革科舉,廣納寒門士子入仕感到欽佩。寒門士子多出漁樵耕讀之家,應感農時,體悟艱辛,為官後才能更切實的造福百姓。
「待日後得閒,便來這鄉間集寫農謠,將其刊印成冊,上架售賣。」
「嗯,屆時我陪你來。」
「一言為定。」
兩人相視而笑。
隊列穿行在田野中,鄉民們以沉穩的腳步踏開凍土堅冰,鬼神以鑼聲喚醒蟄伏的春望。
「看,那邊好熱鬧。」胥姜指著前方呼道。
「那是祭火場。」一個鄉民說道,隨後又將二人打量了一眼,笑問:「二位是同鍾麓大人一起來的吧。」
胥姜點頭,「嗯。」
「第一次來?」
「是的。」
「那可真是來對了,過會兒不光要焚穢,還有好飯好酒呢,可熱鬧了。」
「真的?都說農家飯菜香,那咱們定要嘗一嘗。」
與鄉民說笑間,很快來到祭火場,不一會兒,其餘驅儺隊伍也陸續抵達了。
鍾麓被鄉長扶著正往這邊來,只見他臉上酒氣漫漫,腳下飛雲軟軟,跟個醉仙兒似的,想來喝了不少。
胥姜心道:還好他們沒去。
祭火是用木柴堆成的,堆成圓圈,約莫兩三人高,四五十人堪堪合圍。待嘉賓、鄉長、各族耆老們抵達後,由驅儺隊列中,各出一人執火把,自不同方位同時將祭火點燃。
柴堆上應是灑了清油,一碰到火把,火苗便蹭蹭竄起,迅速將整個柴堆引燃,緊接著鑼鼓聲響徹原野,鬼神鄉民們圍著火堆起舞。
胥姜與樓雲春也被推到人群中,被鄉民們拉著跳起舞來。
序云: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鄉民們不通文墨,不吟詩書,唯以歌詠舞蹈來傳達對神明之尊敬,對來年之期盼,對土地之戀慕,和對生活之熱忱。
胥姜浸蘊其中,魂靈被刮裂的陳傷,被一點點補平,在歌詠舞蹈之中,荊棘之花自傷疤處綻放。
她高聲歡笑,肆意舞動,樓雲春握著她的手,也握住那個勇敢無懼的魂靈。
「哎喲,跳不動了。」胥姜拉著樓雲春走出人群,隨後拂開一旁草垛上的積雪,並肩坐下。
剛坐下便見到人群中,有人被舉起來拋到了空中,定睛一看,不是曾追是誰?
他已經與鄉民們打成一片,儼然也成為了一位鄉民,胥姜忽然想起他務實之論,心道若他將來入仕,定是位體察民生的好官。
再看鐘麓,也被鄉民們拉著跳舞,只是跳得東倒西歪,好幾次差點跌坐到地上,逗得鄉民們哈哈大笑,他自己也哈哈大笑。
胥姜看得喜樂,也不由得跟著笑出聲。
樓雲春見她這番模樣,眼底也染上了笑意。
火勢漸猛,鄉民們拿長杆將柴堆往圓圈中間推,怕倒下來砸燒人。
「焚——」
隨著鄉長的一聲高呼,鬼神們將手中柏枝、柳條擲入火中,婦孺們也紛紛從自家拿來穿壞的鞋襪、用壞的掃帚家什等物投入火堆里,這便叫焚穢。
胥姜摸了摸身上,摸出張舊手帕,也要去焚,樓雲春按住她,抽走那張手帕,起身過去,將其擲入火中。
他看著被火舌舔去的手帕,虔誠默念:願神明保佑阿姜,歲歲長安,不遇災劫。
胥姜看他立在人群中、火光前垂目禱告的模樣,一顆心猶如剛發醒的麵團,被戳了一個軟踏踏的凹陷,凹陷里盛滿暖人明光。
待樓雲春折回,胥姜眼中波光浮動,朝他伸出了手。
樓雲春眉梢飛揚,輕輕將她握住,柔聲道:「鄉宴要開始了,走吧。」
胥姜點頭,然後被他一把拉起,同他往那酒食飄香處走去。
鄉宴也擺在祭火場裡,鄉民們抬來自家的飯桌,繞著火堆拼接擺成一圈。沒有座椅便拿草垛充當,隨後便擺上自家做的美酒美食,招呼所有人來吃。
胥姜與樓雲春被兩位阿嫂拉來坐下,手裡也被塞了碗筷,兩人不住地朝她們道謝。
曾追也被一群漢子抬了過來,還沒坐穩,一碗酒便餵到了他嘴裡。鍾麓更不消說,正被人一碗接一碗的敬。
胥姜和樓雲春還未看完熱鬧,兩碗酒便遞到了他們面前,請他們來坐的兩位阿嫂正笑眯眯地盯著他們。
胥姜身旁這位勸道:「妹子,來嘗嘗我家釀的臘酒,味道可好哩。」
樓雲春身旁那位也說:「這位哥兒也來一碗,不是莊稼人自誇,咱們這糧食釀出的酒,可是最香最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