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涪州已在眼前,想著自己還欠杜回一頓魚膾,而這兩尾草魚又來得正好,胥姜便將其連魚帶桶買下了。剩下的雜魚便在船上,煮一鍋雜魚燴,由阿婆掌廚。
老婦讓老翁將魚提到船尾剖了,隨後清出幾個罐子,裡頭裝著油鹽調料。
老翁將剖好的魚端過來,另外置了個大肚陶鍋,加松毛吹燃了炭火。
「我來掌火。」胥姜掌火,柳眉幫忙打下手,老婦則挖了一勺膏油潤鍋,又另加了兩勺清油,用來煎魚。
清油入鍋,胥姜便嗅到一股異香,是木姜子,她頓時咽了咽口水。
雜魚很快便鋪滿鍋底,滋滋作響。待一鍋魚煎得皮焦骨脆,兩面金黃,再下水燉,加姜、蒜、五香粉、木姜花、豆醬燉煮,煮至湯汁稠白,再點上些山茱萸,一鍋雜魚湯便成了。
老婦用勺子撇開浮沫,盛了半碗給胥姜嘗味兒,「看看還缺不缺什麼。」
胥姜吹了吹,細細嘗了兩口,大讚:「鮮。」喝個見底兒後,又道:「味道也剛好,阿婆好手藝。」
魚湯不止鮮,混合著木姜子的香和山茱萸的辣,喝到肚子裡跟揣了個太陽似的,整個人都發暖。
「幾十年就做這麼一個味兒。」老婦朝老翁看了一眼,老翁便過來,連鍋帶魚的端到船艙,隨後去分碗筷。
單伯和兩名護衛抬魚去馬車安置,返回之時帶了好酒和一些糕點,隨後邀老夫婦二人同宴。
夫婦二人沒有推辭。
男人們在船尾,胥姜、柳眉、老婦三人在船艙,品一鍋江鮮,論人生一味。
胥姜聽著老婦講起同老翁的過往,不由得心生羨慕,也不由得想起樓雲春。
自己同他如果也能像阿婆阿翁這般,同舟共濟地過一生,也未嘗不是件幸事。
老婦看向船尾同人暢飲的老翁,想起年輕時第一次相見,他放排而下來到渡口,找她討茶吃時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
「就這麼老了啊。」
胥姜聞言抬頭,卻見阿婆神色平靜祥和,並無一絲遺憾。
人生真味,浸在江河裡,尋常中。
吃完魚,眾人幫著收拾後,向夫婦二人告辭。
相會短暫,離別長久,胥姜走出很遠後回頭,看二人相攜立在船頭,在秋水中凝成永恆。
許是飲了相思,胥姜一路上不斷想起樓雲春,想相識、相知、相許,想著想著便滑到了歲月之秋,她和他垂垂老去之模樣。
「我自打見他第一眼,便想與他白頭到老。」
老婦的話縈繞耳邊,使胥姜的心『砰砰』直跳,想來是醉意未散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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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雲春醒來,雨已停歇,隔壁的笛聲吹得哀怨,他揉了揉有些發疼的額頭,起身簡單洗漱後,收拾好行李,推門而出。
聽見這廂動靜,笛聲停了,隨後自隔壁也出來一人,正是俆青野。
「樓大人起得真早。」
「你也早。」
「我一夜沒睡。」
樓雲春隨口問了一句,「擇席?」
看來他是什麼都不記得了,俆青野磨牙。
他想跟樓雲春提一提,卻又怕讓人覺得自己斤斤計較,更怕樓雲春拿銀錢墊補,只好又把話憋了回去,轉了個彎兒問道:「大人打算動身了?」
「嗯。」雲邊已青,物影漸明,是該動身了,又問:「你幾時走?」
「我不著急趕路,歇一歇再走。」他又不是趕著去見心上人,這麼猴急作甚?
樓雲春點了點頭,隨後拱手道:「多謝昨日款待。」
「客氣了。」俆青野稍頓片刻,又問:「昨日大人說我的笛音還能更好,敢問是差在何處?」
樓雲春細細回想,自己確實說過這話,想必他是介意了,才一大早便吹笛。
「一時醉話,俆博士不必放在心上。」
俆青野卻追問道:「人都說酒後吐真言,況且圓滑世故並不像大人之作風,不如言。」
看來自己不說明白,他不會善罷甘休,樓雲春便說道:「你昨日所奏曲目為《梧桐雨》,曲訴相思,卻並無相思,所以雖技藝高超,卻略顯空乏。」
空乏。
俆青野想起上次澤蘭先生於小竹溪為教坊樂工們授樂,也曾作此提點,如今樓雲春也這麼說,想來自己確實在曲意上之領悟有所欠缺。
「何為相思?」
「難以言說,只可意會。」
俆青野酸道:「想來樓大人已然領會其意。」
樓雲春點頭,「近來領悟頗深。」
俆青野一哽,隨後問道:「可否賜教?」
樓雲春看向他手中的笛子。
他將手一縮,「我另給你請一支。」說完,便轉身進屋,拿了一隻竹笛出來,遞給樓雲春。
樓雲春接過笛子,試了試音,隨後送出一闕流麗纏綿之曲。
正是《梧桐雨》。
屋檐下飛出笛聲,拂落秋露,一滴滴,一聲聲,簌簌灑落心間,如一場帶愁秋雨,又如滴不盡的清淚,揉人心腸。
俆青野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心頭卻空虛起來。
原來這便是相思,可惜他並無此情,所以才難以賦予曲音相思之意。
一曲罷,笛聲遠遠絕去,俆青野回神,樓雲春技巧上雖不如自己,卻在曲境上略勝一籌,此曲由他吹來,竟纏綿如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