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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你燒了幾天幾夜。你又傷心又氣憤,你開始怨恨你的父母,怨恨你娘肚子裡的孩子。所以病好了之後你就變得不聽話了,總是調皮闖禍,最後甚至險些將剛出生不久的嬰兒燒傷,所以後來你才會被關起來,關了整整八年。直到現在,你已經十八歲了。這些你都還記得嗎?」
白髮老者話里的意思好像在責怪顏如玉,展所欽雖然知道他肯定不是這樣想的,但還是有些不理解。
白髮老者小聲對他解釋:「這叫做『祝由術』。只有讓他明白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受到的傷害才不會是零零碎碎、沒頭沒尾的片段。只有讓整件事情變得完整之後,他才能夠真正面對過去,才能夠真正讓那些不好的經歷成為過去。」
「另外,我也在和他強調時間的流逝,他生病以後大腦對於時間的理解出了問題,所以並不是他不願意走出陰影,而是他的大腦一直在告訴他陰影從來沒有過去,他現在依然處於危險當中。」
展所欽點了點頭。
白髮老者又接著對顏如玉說:「你當然委屈,因為你當時也只有六歲,你只是無心之失,你其實也很後悔自責。錯的是我們,我們認定你是故意這麼做的,認定你想傷害你的弟弟,所以才把你關了起來。沒有人聽你解釋的時候,你一定很痛苦吧?」
顏如玉這時候有了一點反應,他的腿抽了一下,呼吸也變得沉重了些。
白髮老者這時對展所欽道:「你把他抱起來,抱在懷裡,就像抱嬰兒那樣,輕輕拍拍他的屁股和後腰處。小的時候父母都是這樣哄孩子的,這是他幼年缺失的東西,就算他的大腦忘記了,他的身體也一定記得;就算他的大腦依舊固執,他的身體也一定可以被喚醒。」
展所欽照他說的做,顏如玉躺在他懷裡,在他溫柔的撫摸和拍打下,顏如玉呼吸逐漸平穩。
人的身體是需要被觸摸的,往往再多的話語都不如一個簡單的擁抱更有力量。
白髮老者給顏如玉採用的就是《黃帝內經》中所記載的『導引按蹺』,屬於中醫治療的六藝之一,通過給顏如玉的身體傳遞能量,來讓他的大腦相信現在的環境已經非常安全了。
白髮老者對展所欽道:「你可別小看了這樣簡單的撫摸。人對世界的認知是先由身體感覺到,然後再交給大腦辨析。比如冷熱、疼痛,這些都不是大腦直接能夠感知到的。」
他說著把手放在顏如玉腰椎部位摸了摸,道:「這裡果然有些板結。喜怒哀懼等等所有情緒,都會在人的身體上留下痕跡,如果未能及時疏導,它就會堵在那裡。時間長了,可能大腦都已經忘了這回事,但身體沒有忘,所以這些情緒時不時就會跳出來作怪,而大腦就會覺得莫名其妙。兩方得不到平衡,人能不生病嗎。」
展所欽邊聽邊點頭,用崇拜的目光看著白髮老者。
白髮老者道:「你把他扶起來,讓他面對著你,趴在你身上,把他的後背露給我。」
展所欽照他的話做。
白髮老者一邊按揉顏如玉的腰部、八髎和骶骨,一邊對他道:「現在你跟著我一起走進倉庫,你看到牆角那個小小的顏如玉了嗎?他被鐵鏈鎖著,關在黑漆漆的倉庫里,旁邊還總是有老鼠在爬,他真是太可憐了。可你覺得他躲在那裡就是安全的嗎?還是說把他救出來,讓他走出這個牢房會更好一些?」
顏如玉看起來沒什麼反應,可眼角卻有一滴眼淚流了下來。
白髮老者觀察著他,接著說:「你現在幫他解開鐵鏈,好不好?我在你手裡放了一把鑰匙,你可以幫助他的,不要害怕。你現在很安全,你知道你最信任的人正抱著你呢,你也知道你受到的傷害都已經過去了,往後再也不會有人那樣對你了。你明明都知道,就快點走出來吧。」
要瓦解顏如玉的自我防禦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要讓他從這麼多年習得的無助感里走出來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其實顏如玉自己也不是沒有努力過,他現在已經比展所欽剛剛認識他的時候要聰明多了,他有在成長的。他是個堅強的孩子,只是需要一些幫助。
安神香的效力快要過去了,顏如玉有了一點甦醒的跡象,白髮老者拍拍展所欽的胳膊:「把他放下來吧,我們先離開,讓他自己消化一下今天的情緒。」
展所欽依言把顏如玉放到地上鋪的軟墊上,給他蓋上小被子。
兩人出了倉庫,白髮老者道:「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一次肯定是不夠的,他需要反覆的引導和安撫。下回我還是同樣的治療方法,但後面就要慢慢加入針灸和服藥了。」
展所欽點點頭,向他道謝。
接下來的一段時日,展所欽和顏如玉兩口子都過得很慘,一個在童年陰影里痛苦地掙扎,一個睡在倉庫門口,醜醜帶著孩子路過都覺得他奇怪。
展所欽每天按時給顏如玉送飯進去,按照白髮老者的要求,他絕對不能餵顏如玉吃飯,就要像他小時候那樣,把飯放下就走。
一開始顏如玉幾乎不吃東西,展所欽心急如焚,上火上得嘴巴都長潰瘍了,他也連帶著沒什麼胃口。好在幾天之後顏如玉逐漸開始自己吃飯了,給他準備的都是些包子、肉餅、卷餅之類可以直接拿著吃的,他吃著也沒什麼困難。
他知道吃飯了,白髮老者又讓展所欽給他送些他喜歡的小玩具進去,還有一些好看的衣服,看他自己會不會換著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