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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非常簡單,展所欽搜腸刮肚也找不出二兩喜悅來。
他看見顏如玉在馬廄給驢子們洗澡,邊上的馬夫一邊和他說著什麼,一邊幫他舀水。不怪顏如玉喜歡,這座府院裡從主子到下人,沒有一個難相處的。
這當然是好事。
展所欽深知自己的心態非常不健康,可他改不了,那是刻在骨子裡的恐懼。這些年的經歷告訴他,當別人有另外的選擇需要權衡時,他展所欽一定是被權衡掉的那個。
比如他外婆的說辭:「我知道你受委屈,可你媽媽她......」
再比如他媽媽的說辭:「你已經長大了,可你弟弟他......」
但無論如何,展所欽由衷祝福顏如玉在這兒能過得好,這個世界上不需要再多一個倒霉的孩子了。
家丁這時來傳話:「公子,你現在得空麼?老爺要見你。」
展所欽答應了一聲,跟他去了前廳。
李老爺向他詢問君子蘭的情況,展所欽據實說了,李老爺高興得喝了兩大盞茶:「真沒想到千盼萬盼,竟是盼來了這麼一天。我不與你繞彎子,你可願留在我府中,給我做花匠?」
展所欽起身行禮:「多謝李公厚愛。但晚輩漂泊久了,不習慣有家的感覺,只能辜負李公的好意了。」
李老爺嘆氣:「好罷,我不勉強你。但你哪天若是想回來,儘管回來。旁的不提,我當真喜歡你這樣的後生。」
展所欽不解,李老爺笑道:「跟著你的小郎君,你原可以將他扔下甚至賣掉,可你卻沒有這樣做。單憑這一點,我就知道你將來大有可為。」
展所欽謝過李老爺的誇讚,又道:「晚輩還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就是。」
「李公的君子蘭只此一盆,尤為珍貴,但若是能將它分株,讓它長成一片,想必也不是壞事。」
李老爺喜道:「你能讓它多長几株出來?」
展所欽點頭:「是。並且晚輩願意分文不取,只求李公能收留顏如玉,讓他在府上有口飯吃。」
李老爺答應了。
第二天展所欽起了個大早,將腐殖土與河沙、鋸末、碎石子混合成培養土,在花盆底部鋪上瓦片,把君子蘭種回去。李老爺十分關切地在旁邊看著。
他新招了個花匠,命花匠向展所欽學習君子蘭之後的照顧方法。
展所欽傾囊相授:「這株君子蘭剛剛翻盆,我配製的土壤的肥力非常充足,切記在這種時候不可再施額外的肥,並且要給它遮陰養護,否則君子蘭難服盆,還很容易再次爛根。再者,君子蘭比較耐乾旱,翻盆時澆一次透水之後,就需要適當的控水,否則也會爛根......」
花匠點頭如小雞啄米。
展所欽又說:「澆水講究『見干見濕,不干不澆,干則澆透』,施肥則要等到君子蘭服盆之後開始,君子蘭喜肥,生長期每半月一次,抽箭時每七日一次,夏日和冬日停止施肥。記下了?」
花匠連聲:「記下了記下了。」
「好。」展所欽起身對李老爺道:「李公,等這株花服盆,稍微恢復一些後,我就可以開始著手分株了,還請李公命人在花園裡辟出一塊土地來。君子蘭屬半陰性植物,生長過程中忌強光,要能適當遮陰,有利於葉片生長。」
李府中的事宜按部就班進行,然而誰也沒料到的是,一股「君子蘭熱潮」莫名其妙地開始從長安波及到全國。
不知為何,君子蘭的價格在國內一夜走高,甚至有許多地方發出了「限價令」,規定一盆君子蘭的售價不得超過五百文。
這是什麼概念?五百文能買一頭豬。
許多名家流傳出畫著君子蘭的畫作,綢緞莊最流行繡著君子蘭的布匹,連首飾樓也擺滿了帶著君子蘭的簪子釵子。
誰也不知道這股浪潮因何而起,但任何都不缺稀里糊塗「緊跟潮流」的人。這時瘋搶君子蘭的人們還不知道,一場巨變即將發生在浪潮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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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離開與只要你
展所欽和顏如玉在李府住了將近一個月。
眼見著君子蘭漸漸從枯黃中恢復,李老爺高興得不行,除了賞賜展所欽錢財之外,還差人給他們送了好幾套新衣服,還有一些名貴的糕點。這兩樣都正中沒有金錢概念的顏如玉下懷,他穿著新衣服出去給府里的下人們炫耀,還帶了糕點分給大家吃,大家都誇他的衣服好看。
他在這裡適應得很好,日子過得平靜滿足,展所欽懸著的心逐漸放下了。
就是放得太早了。
這天一個家丁從外頭採買了回來,在檐下與展所欽閒聊,說他碰到一夥外鄉人,拿著個畫像在找人。
展所欽的心臟咯噔一下,裝作若無其事地問:「是嗎。找什麼樣的人?」
家丁說:「一個很漂亮的哥兒,我看畫像有些眼熟,找他的人還說他有點......遲鈍。」
家丁看著他。
展所欽張張嘴,一時無言。
家丁笑了笑,緊接著說:「我說我沒見過他。」
展所欽沉默地與他對視,眼中的感激讓彼此都心照不宣。
家丁告訴他:「我們漢人不好遮面,但胡人為躲避風沙,不分男女都喜歡戴帷帽,胡服傳入中原後,現在也十分時興。」
展所欽鄭重道謝。
他拿著錢出去買了兩身胡服,哄顏如玉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