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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小了,不知道這樣做有多危險。意外在此時發生,顏如玉掉進了冰窟窿里。
萬幸,他被路過的人救了上來,送回家的時候已經不省人事了。當時他爹出門在外,母親懷著九個月的身孕即將臨盆,家裡又沒什麼錢,因此沒有立刻送他去看大夫。她給顏如玉洗了個熱水澡,餵了薑湯,把他往床上一裹就不再當回事了。
顏如玉燒了幾天幾夜,等他爹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個木頭似的兒子,和他說話他沒反應,整天不是吃就是睡。過了一個多月,顏如玉活泛起來了,卻突然叛逆了,開始像聽不懂人話一樣到處搞破壞,玩炭火差點把家裡房子給點了,最恐怖的是險些將襁褓里的嬰兒燒傷。
父母一開始的擔憂歉疚一點點被耗盡,取而代之的是對顏如玉的厭煩。這時村里來了個鐵匠,走街串巷給人打東西,價格低廉,父母便托他給顏如玉打造了一間專屬牢房。
這一關就是整整八年,期間他們會按時給顏如玉送飯,但每次都是開門進來放下碗就走,躲瘟疫似的躲著顏如玉。顏如玉起先還會道歉,懇求他們放自己出去,然而漸漸的,他開始整天縮在牆角跟老鼠說話,目光逐漸呆滯,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了,徹底成了個傻子。
父母看他沒了威脅,於是將他放了出來。從此村里多了個人盡皆知的漂亮傻子,不罵人不打人,就是說話做事都像個很小的小孩子。顏如玉八年沒有和人交流,他已經喪失了這種能力。他沒有朋友,自然也沒人和他說話。
第二年,村里來了個懶到渾身上下只有嘴能捨得動的外鄉人。
他樂得使喚顏如玉給他幹活,心情好了就和這個阿巴阿巴的傻子說說話,顏如玉這才漸漸恢復了說話的能力。
第三年,展所欽來了。
*
回憶起這些,展所欽心如刀絞。
原來是這樣,顏如玉不是燒傻的,是被他父母活活關傻的!
準確來說,他也不是傻,他保護自己的本能讓他把心智停留在了六歲之前,因為那曾是他還算幸福的童年。
然而心軟如他,也沒有因為這個怨恨他的父母,反而是牢牢記住了那個鐵匠的模樣——那個長得像魏掌柜的鐵匠。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顏如玉是不是可以重新長大一次?
怪不得顏如玉現在不像最初那樣說話語無倫次,剛才居然還能說出「我居然也能得到那麼好的東西」這樣需要一定智力的話,他是真的,真的在成長!
展所欽幾乎有種流淚的衝動。
一來為顏如玉高興,二來,他不禁想到如果顏如玉都可以重新長大,那麼他呢,他是不是也可以做一次自己的父母,把自己內心裡那個孤獨無助的孩子好好地撫養長大?
展所欽的手臂越收越緊,直到將懷中的人抱得嚴絲合縫。少年還未完全長成的身軀單薄柔軟,卻能讓看似比他強大得多的展所欽肆無忌憚地從中汲取力量。展所欽的臉上滑落兩滴淚珠,他在心裡暗暗發誓,他要像顏如玉一樣堅強。
顏如玉摸摸滴到他脖子上的眼淚,遲鈍地抬頭:「阿郎,你哭了?」
展所欽擦擦眼淚,笑著搖頭:「我是開心。」
「開心?」
「對,開心遇到了你。」展所欽珍惜地撫摸著顏如玉的臉頰,「你只是個小笨蛋,可你也是我的小太陽。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厲害,你比我堅強、勇敢得多。」
顏如玉被他夸害羞了,一個勁往展所欽懷裡鑽,咯咯笑著,禮尚往來:「阿郎也很厲害!」
「嗯,我們都厲害。」展所欽拿著他的手親了一口,「我們一起長大,好不好?」
顏如玉問他:「我們要長到多大?」
展所欽認真地想了想:「唔,先定個小目標,長到一百歲吧。」
*
第二天,展所欽如約來到魏掌柜家,花園裡沒了攔路虎,取而代之的是桂花樹下挺著肚子的美貌女子。
「二夫人有禮。」展所欽禮貌地維持表面的和氣。
「你就是新來的花匠?」馮姈原以為自己等待的是個和崔老丈差不多的糟老頭,沒成想卻是個一表人才的俊郎君,不由得眼睛一亮,「我聽下人說了昨日的事,他們說你一眼就看出美人蕉不開花是那個狗奴有意為之?」
「正是。」展所欽抬手示意,「二夫人請看,美人蕉全部種在桂花樹的樹蔭下,擋了太陽,這便是不開花的一大原因。至於是否還有其他的,在下還要再細細查看一番。」
馮姈抬頭一看那樹,立刻道:「這有何難?和掌柜的說一聲,把這些樹砍了就是。」
展所欽還沒開口,旁邊管家坐不住了:「二夫人,這樹可砍不得啊,這是當年大夫人種下的,她......」
馮姈走近他一步,神色天真溫柔:「你方才說什麼,我沒聽清,再說一遍。」
管家訥訥閉嘴。
馮姈冷笑一聲:「這個家是掌柜的做主,我腹中懷的,可是掌柜的唯一的兒子。」
她把「唯一」二字咬得極重。
展所欽不明所以,管家卻是一下子臉色煞白。
氣氛一時膠著,卻聽有女子聲音傳來:「要砍樹?那便砍吧。」
展所欽循聲看去,正是昨天見著的那個婦人。
她的身子似乎不大好,走路都要丫鬟攙扶著。她就這樣緩緩而來,面色平靜地重複一遍:「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