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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嚴寺解禁的那天,等待已久的長安居民們迅速湧入,迫不及待地把憋了半個月的各種祈願說給佛祖菩薩們聽。華嚴寺不得不派了僧人在門口守著,限量放行。
這樣愉快的氣氛下,沒有人注意到華嚴寺的住持妙曇大師被帶走了。
案子是大理寺卿親自審的,屏退了所有差役。
妙曇大師堅稱他對兩個死者的被害一無所知,他從未殺過人,連雞都沒殺過。
於是大理寺卿問他,那麼万俟宗極會不會殺人?
妙曇大師斬釘截鐵:「不會。」
大理寺卿看著他的眼睛:「妙曇大師,出家人不打誑語。你的佛祖可是看著你呢!」
妙曇大師毫不畏懼地回視,鎮定道:「不、會。」
大理寺卿沉默片刻,道:「也罷。既然如此,只好讓妙曇大師見個人證了。」
*
臨走前,展所欽買了壇酒,想和暨虎一起喝,但找了半天也沒找著暨虎的人。
去問其他工人,他們說暨虎一大早就不見了,誰也不知他去了哪裡。
展所欽剛要走,和暨虎同住的工人便追出來攔住他:「哎,你等等,我差點忘了,我這兒有封暨虎留給你的書信,他說你要是來找他,就交給你。」
展所欽接過,工人忙著吃飯,把信給了他扭頭就回去了。
暨虎不會寫字,這信上的字跡工整秀氣,一看就是他找別人代寫的。
信寫得很簡單:
「你說得對,我應該儘量控制一些不該有的感情,雖然這對我來說真的很難。不過以後應該不怎麼難了。」
「我有些積蓄,你可以幫我把錢都捐給華嚴寺,如果你需要的話也可以拿一點。我對不住你們所有人。」
「真羨慕你,你什麼都有了,而我活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一個願望達成過。」
展所欽看完,把信折好收進懷裡。他安靜地思索片刻,迅速站起來,把正在門口草地里抓蝸牛的顏如玉帶回來,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好好待在屋裡。」
顏如玉要他回來時買好吃的,展所欽點點頭,在顏如玉臉頰上親了一口,急匆匆走了。
他去僧寮找妙曇大師,門口的僧人說妙曇大師正在休息,不許人打擾。展所欽卻直接推開他,不管不顧地闖進去,裡頭果然空無一人。
「喂,你做什麼啊!這是我們住持的屋子!」幾個僧人跑過來攔他,生怕展所欽是受了什麼刺激要發瘋。
展所欽誰也沒搭理,徑直出了華嚴寺,向人打聽万俟校書家住在何處。
万俟宗極的官職——秘書省校書郎,品級很低,是最末流的九品,但它恰恰是那些等待分配官職的進士們最期盼的,是文士起家之良選。
為何?因為校書郎掌讎校典籍,可以隨意翻閱全國所有最珍貴的藏書,工資高、地位高、麻煩少、工作清閒。最重要的,校書毗鄰台閣,隨時能知道中央權力機構的任何風吹草動,一旦遇到合適的機會,一道奏章呈上天子面前,那就是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了。
這不,万俟宗極昨天剛剛呈上他任職以來的第一份奏章——為前宰相解冠清平反。
万俟宗極清楚,這是他人生中唯一、也是最後一場豪賭。
解冠清當年做到黃門侍郎平章事的位子,位極人臣,卻在一夜間被抄家流放,這個案子在先帝那一朝也是眾說紛紜。
後來先帝駕崩,新帝登基,有傳言說先帝在駕崩前留下了一道罪己詔,卻被一股神秘的勢力瞞了下來。忠於先帝的大太監將罪己詔偷偷藏匿,在他年老出宮後,將罪己詔交給了解冠清的後人。
許多年後,解冠清的重孫解憂之回到長安,繼承祖產,把祖宅捐做寺廟,將大太監的孤墳遷至華嚴寺後山,那道罪己詔也一併埋在裡面。
當年那股陷害宰相、悖逆先帝、蒙蔽新帝的勢力,現如今正輔佐著大皇子。大皇子與他們狼狽為奸,又怎能容許這樣大的隱患留在華嚴寺呢?
此時正值皇子們爭奪太子之位的關鍵時刻,為了保護自己的羽翼,大皇子不得不把往事一筆勾銷,派人潛入華嚴寺,伺機尋找傳說中的罪己詔。
如今万俟宗極唯一的指望,就是皇上他老人家明察秋毫,哪怕僅僅是為了解決掉大皇子這個野心勃勃、不擇手段的兒子,他也會保住妙曇大師和華嚴寺的。
万俟宗極絲毫不擔心皇上會下不了手。開什麼玩笑,皇家最不缺的就是兒子。與江山千秋萬代的穩固相比,區區一個兒子算得了什麼?
只是放心不下解憂之。万俟宗極當初等不了守選的幾年,拿出所有家產給吏部行賄,為的就是這個秘書省校書的官職。
他清楚自己絕不能被外放出去,也不能白白等上這麼多年。秘書省校書郎駐在京城,近水樓台,最能體察聖意、把握時機。
他知道解憂之在意名節,一直因為祖上被流放而抬不起頭,所以他一定要竭盡所能,為解冠清平反,為此他不惜與親弟弟反目,也不惜讓解憂之誤會他品行不端。
而現在,成敗在此一舉。
万俟宗極的心臟一直在加速跳動,他有些坐立不安。
要不,去華嚴寺看看吧。待在解憂之身邊,會讓他安心些。
還沒等万俟宗極出門,一個家丁進來了:「主子,外頭有位客人拜訪,自稱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