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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所欽點點頭。
妙曇大師又是沉默。
展所欽道:「住持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去幹活了。」
展所欽走後,妙曇大師將盒子收好,慢慢來到佛前跪下。
旁人以為他在仕途一片光明的時候投身佛門,是因為與佛家有緣,是因為他有大慈大悲大功德。可幾乎沒人知道,他的內心隱藏著多少痛苦和罪惡感,壓得他在佛前都抬不起頭來。
*
因為牛車被暨虎拿走了,展所欽幹活的效率受了很大影響,第二天還有一半地涌金蓮沒有移栽完。暨虎這個天殺的,昨晚半夜才回來,展所欽早上來找他拿牛車的時候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魂不守舍的。
展所欽看著他腫成饅頭的兩隻眼睛就很不解:「你這是?」
「沒睡好。」暨虎勉強勾勾嘴角,算是笑了。
暨虎一夜之間居然像老了幾歲,眉心一直不自覺地皺著,整個人一點精氣神都沒有。
顏如玉此時拿著個食盒跑了過來:「阿郎你看!今天有好吃的!」
香積廚的僧人今天可能是心情不錯,把饅頭捏出了五花八門的形狀,顏如玉開開心心地拿了個虎頭的南瓜饅頭出來,想要分享給暨虎:「喏,給你!」
暨虎像撞了鬼,看也沒看那饅頭,後退幾步急匆匆跑了。
顏如玉有點傷自尊了,拿著饅頭手足無措地望著展所欽。
展所欽趕緊把虎頭饅頭兩口塞嘴裡,冒著被活活噎死的風險快速咽下去:「哇,玉奴兒拿來的饅頭就是比別的好吃!」
顏如玉這才高興,看著展所欽一口氣又吃了三個饅頭。
展所欽被撐得坐在欄杆上喘氣,一打眼看見万俟宗極又出現了。不過這回不是來找事的,他遙遙與展所欽對視一眼,也看見了顏如玉,但他沒過來,腳步不停,快速往僧寮那邊去。看來是去找妙曇大師的。
展所欽也只當沒看見他。
但不知怎的,展所欽忽然想起了那個古怪的夢。
「宗權。」
夢裡的人這樣叫他。
好耳熟的名字,似乎在哪兒聽到過?
展所欽趕著牛車繼續幹活,沒一會兒下起了濛濛細雨,他便披了蓑衣,讓顏如玉先回屋去。
雨下得漸漸大的時候,小沙彌來了,傳的是住持的邀請。
展所欽栽好最後一盆地涌金蓮,跟著小沙彌走了。
他被帶到僧寮,妙曇大師的住所,万俟宗極在屏風後頭靜靜坐著,從鏤空的格子裡隱約能看見他的身影。
妙曇大師示意展所欽坐下,對他道:「你來這兒的這些日子,活兒都做得不錯。上一個花匠離開的時候,我給了他不少酬勞,如今自然也少不了你的。」
他說著打開桌上的小盒子,裡面正是那五個金元寶。
展所欽一愣,不解地看著妙曇大師。
「佛門講究緣分,這便是你的緣分了。」妙曇大師道,「你不必擔心,我知道這些錢的主人是誰,我會如數補給他的。」
「可是,大師為何要我離開?」展所欽還是不明白。
妙曇大師靜了一下,道:「一位故人,他希望你過得好。你拿著錢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有李老爺那件事留下的心理陰影,展所欽一下就覺得不妙起來。他問道:「大師,寺中出了什麼事嗎?」
妙曇大師微微一笑,只道:「世間事有因有果,逃脫不得,都是尋常。」
展所欽眼珠一轉,看看屏風後的万俟宗極,後者拿著茶盞的手已經許久沒動了。
*
自從在後山看清棺材裡屍體的臉後,暨虎就覺得整個世界好像都被顛覆了。
死去的這個人,暨虎對他實在太熟悉了。
——華嚴寺的上一個花匠。
沒錯,就是妙曇大師口中因故回了家鄉的那個,名叫劉興賢。
暨虎初來乍到時,受了他不少關照,他們也算是不錯的朋友。
然而某天早上起來,劉興賢突然就不見了,沒有留下隻字片語,甚至他種了一半的花都還放在那裡。
暨虎當時就覺得很奇怪,昨夜他們還在計劃著後天有空出去吃酒,劉興賢哪怕再有急事,與朋友兩句話道個別的時間都沒有嗎?暨虎明明就住在他隔壁。
所以,在猝不及防地看到劉興賢屍體的瞬間,暨虎整個大腦一片空白。
那些黑衣人後來的話更讓他連走路都順拐了——他們說劉興賢是妙曇大師殺的。
包括蓮花池的那具屍體。
否則你以為大理寺為何要將華嚴寺封禁這麼久?
黑衣人們自稱是來此蹲守的官府眼線,是來找證據的。
暨虎不相信,他根本不相信妙曇大師會殺人。
且不說他是一寺住持,光是他溫文爾雅的外表,就一點也不像個冷血殺手。
黑衣人就問他,那麼万俟宗極呢?
暨虎沉默了。
黑衣人們告訴他,其中隱藏著許多內情,而暨虎要做的,就是配合他們,做他們的人證,就說自己看到了妙曇大師和万俟宗極殺人的經過。
暨虎失神地搖頭,他說他根本沒看到,不能騙人的。
黑衣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問他:「現在看到了嗎?」
僧人們來找暨虎要幾條新板凳,暨虎被迫打斷思緒,拿著工具箱出來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