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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此話說來,是要返了這天下。」彭泰緩緩收斂了臉上的笑,眼光漸漸變冷,聲音也失了溫和。
「這天下本就是我景氏的,何來反之一字。」景赬淡然道,「他人尚能理解,可彭大人說這話,倒是令我好奇。」
俞旼珏在一旁坐著大氣不敢出。
他能猜出景赬這句話的意思,彭泰身為郡守,殺了朝廷派來的刺史和都尉,在興州多少有點自立為王的苗頭,他本身就已經不把朝廷放在眼裡。
彭泰這時忽地又笑了,聲音也溫和起來。他看著景赬,一語雙關道:「哦,大將軍言下之意,是說我不配再當這興州郡守?還是要拘囚我並押解至皇城?」
他裝傻,景赬也裝傻,語帶疑惑道:「彭大人如何這樣說?不知大人做了何事需如此自咎?」
「我何罪之有?!」彭泰忽地雙掌一拍石桌,站起來俯視著景赬,厲聲道,「我護下了興州,如若不是我,這興州就會如同那青州萬州巒州西州一樣,被吞占被瓜分,州內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最後只能賣兒賣女為奴為仆!是我!是我彭泰救了他們!他們該感謝我!我無罪!!」
看著眼前突然發飆的彭泰,俞旼珏心頭一跳,倏爾就明白了對方為什麼會唯獨喜歡自畫像。
彭泰並不是有意想當這能主掌興州的郡守,或許他也不想自立為王,甚至連殺興州原刺史和都尉,也有可能是被逼的。
逼迫他殺刺史和都尉的,是他身為興州父母官的身份,是他身後的彭氏一族,是生活在興州土地上千千萬萬無辜的老百姓!
就像此時走上這條路的景赬,是為了太昌城無辜的百姓,是為了拼死守護國土的將士,是為了整個大煦!
不過景赬是身經百戰浴血沙場的大將軍,又是景氏嫡系血脈,也因為他自己內心足夠強大,所以他在這條路上走的義無反顧。
而彭泰或許內心並不像他面上表現出來那麼的大無畏,因為這是滅九族的大罪。
可當初他唯有這一條路可走。
畢竟堂堂的大煦皇帝都已經被奸臣控制著要用國土換異族美女了,刺史和都尉敢通敵賣國,他們身後又怎麼會沒有暗手。
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殺了對方後自己作主,只要每季給皇誠的貢品和給上峰的孝敬只多不少,山高皇帝遠的,沒人願意拿自家性命來管這事。
彭泰確實這麼做了。
人,他殺了。這興州,也是他當家作主了。
不過,從此他頭上卻懸著一把刀,脖子上拴了根繩子。刀隨時會掉下,繩子也不知何時會勒緊。
所以他才會喜歡自畫像,他不僅喜歡畫裡的自己,他或許也想看著畫中的自己,從自己的臉上,尋找過去那讓他義無反顧的勇氣和膽量。
時間久了,這事也就令他坐臥不安,旁人無關痛癢的一句話,都能使他一點就炸!
就像此刻一樣。
對於彭泰的突然變臉,景赬臉上仍是平靜淡然,他對俞旼珏道:「阿珏,我們給彭大人準備了禮物,給他罷。」
彭泰一時怔住,視線在景赬和俞旼珏的臉上來回遊移,最後臉色一斂,又坐了下去。
「大將軍有心了,我這一生倒也算是見過不少好東西,不知大將軍給我帶來了何禮?」
俞旼珏將手裡一直捏著的小香包遞了過去。
小香包里原本裝著草藥,被俞旼珏拿出來後將相片裝了進去,大小剛好。
看著放在石桌上的香包,彭泰伸手拿了過去,然後扯開了束帶,露出了裡面的相片。
彭泰表情疑惑地將相片倒在石桌上,最上面的那張相片,剛好是他雙眼直視鏡頭的正面照。
「這是?!」彭泰面色駭然,竟沒有第一時間拿起相片,反而下意識地後仰了一下身體,「這裡面的……是我?!」
「對,這是大人你的相片。」俞旼珏伸手從懷中又取出了一張相片,那是他和景赬的合照,「大人請看,這張是我和大將軍的。」
「相片?」彭泰看看俞旼珏手中的相片,又看看自己的相片,小心翼翼地用兩根手指捏起一張相片看了又看。
「對,相片,用相機照出來的,除了你我,還可以照山水樹木,也可以照小狗老牛,都可以照。」俞旼珏解釋了一句。
「相機照出來的?」彭泰將所有的相片都放在他自己的手心裡,一張一張細細地看著。
「對。」俞旼珏點頭。
彭泰忽然道:「相機在何處?」
「求隱世高僧借的,自然是還回去了。」景赬掃了他一眼。
彭泰也不知信沒信,他仍然低頭看著手中的相片,少頃才道:「何人去問的?」
「阿珏。」景赬側頭看向俞旼珏,給出了答案。
彭泰目光炯炯地盯著俞旼珏。
俞旼珏默不作聲地從懷中掏出了一串金剛菩提佛珠。
這串金剛菩提佛珠共有一百零八顆,另有老綠松石和紅瑪瑙串珠,珠子顏色鮮艷,菩提子被盤的油光水滑,像是噴了亮漆似的閃閃發光。
如果景赬不提,俞旼珏都快要遺忘了這串佛珠的存在。
今天他出門的時候,按景赬說的將佛珠也帶在身上,沒想到現在竟然用上了。
就是不知道彭泰信不信他這個假僧人。
俞旼珏默默地捻著佛珠,半閉著眼睛不看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