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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黎塞納已經走到他面前,狹長的眼眸微微泛著紅,「你別不要我,我是日日夜夜想著你,才從深淵裡爬出來的……你不是問我怎麼活下來的嗎?我全告訴你,你能不能別趕我走?」
言諭想說不是的,我沒有趕你走,但是話到嘴邊卻停下,他確實是不想牽連伊黎塞納,心還是該狠下來。
言諭漸漸放鬆下來,伸出另一隻手,抬起來,摸摸伊黎塞納的臉頰,「伊黎,你乖,聽話一點。」
伊黎塞納像只被雨水淋濕了的狼狽蜂,濕淋淋的白髮搭在他手指上,忍不住用冰涼的臉去蹭言諭的手指,「不聽話,不要……」
言諭輕聲說,「我是真心的,我自認身體殘疾久治未愈,就算沒在戰場上死掉,這輩子也好不了了,後半生只會越來越糟糕,或許有哪一天,連路都走不了了,怎麼能用情感去牽絆住另一隻蟲的餘生?更何況,那隻蟲……是你。」
是你。
我最不想耽誤的蟲,就是你。
言諭深呼吸一口氣,想推開伊黎塞納。
可是正如他所說,他腿又瘸,耳又聾,眼又瞎,伊黎塞納存心不讓他走的時候,他根本動彈不得。
伊黎塞納俯身擁抱住他,言諭被他緊緊摟在懷裡,無奈說:「外面還有安全局和軍部的蟲,我們倆不能耽擱太久。」
伊黎塞納像只丟了魂兒的蜂,只眼神定定看著他,似乎這一鬆手,就再也抓不住言諭了,「他們要發現早發現了,肯定被牽絆住了腳步,一時半刻回不來。」
言諭就任他這麼抱著,沒捨得再用精神力連結控制伊黎塞納。
他知道伊黎塞納一定會忍耐,小蜜蜂從小就不叫痛,脾氣也倔得很。
伊黎塞納說:「我知道你有顧慮,我一向體諒你,但你能不能至少答應我一件事?」
言諭只好說:「嗯,你說吧。」
伊黎塞納把頭埋在他頸窩裡,低低的說:「也許你說的對,但我不認同。至少現在,你還在我身邊的時候,讓我對你好,喜歡你,愛你。你的傷,我都記在心裡,這麼多年,我每一天都想著如何才能照顧好你。你有治癒的能力,可沒有誰能治癒你的傷疤,我知道你也很辛苦,所以,我想試試治癒你。」
言諭覺得眼眶有點熱,不太想在伊黎塞納面前流眼淚,低著頭,覺得這樣太傻。
但是經年累月的羈絆讓伊黎塞納變成他生命里無法躲避的一部分,彼此間的毫無保留、數次並肩作戰、生死相依,他預想過自己遲早要有一天面對這份感情。
瓢潑的大雨掩飾了內心的盤旋,把深藏多年的、未曾發覺的情感一點一滴掘出來,攤開了擺在眼前。
伊黎塞納把他推開了一點,看見他泛紅的桃花眼,輕輕用嘴唇碰他眼皮,呢喃著說:「……從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再也逃不脫了,當你還是雄蟲的時候,我就默默的喜歡你了,很蠢是吧?」
言諭舔了舔乾涸的嘴唇,他實在不知道怎麼拒絕了。
伊黎塞納喃喃自語:「就算現在局勢很緊張,但我相信不會永遠是雨天,給我個機會追求你,若是之後你討厭我,大可以把我拒之門外。」
言諭咬著嘴唇不知道說什麼。
伊黎塞納掏心掏肺的話讓他沒辦法不動容,他不是石頭做的,這麼多年伊黎塞納對他的好,他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這八年一遍遍加深、復刻,怎麼能無動於衷?
伊黎塞納看著言諭猶豫的面色,那平靜如同神祇般的美好面容逐漸出了汗,心軟的不得了,語氣溫柔的說:「至少這一刻,我是被允許愛你的。」
言諭別過頭看著窗外的雨,天空戰甲留下的尾氣被烏雲狂卷的風拉得無限長,在顛簸的風流里也如履平地。
沒有異種入侵,沒有家族內亂,政治無憂,星際和諧,像現在這樣溫情愜意地說話、相愛。
言諭不敢想。
什麼是相愛?是對彼此心動,毫無保留?
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份感情落地生根,枝繁葉茂?
算了。
言諭思考不能,暫時放棄,難得理智:「伊黎,我可以答應你。」
伊黎塞納聽完他說話,有難以置信的怔然。
言諭又說:「但是你記住,如果我死了,你就去愛其他蟲,最好找一隻雌蟲,祂能陪你度過無盡的時光,讓你有足夠的時間忘記我。」
伊黎塞納和他一起望向遠方長天一色的陰雨連綿,天公垂淚,不遠處的青石台階,一排排聳立石碑的科研烈士墓園,沉默了很久很久。
那些都是因為暗物質科研而死去的蟲。
雨幕如珠簾垂墜雲端,窗緩緩合攏,空間完全密閉,靜的連雨滴拍打在窗欞的回音都聽得見。
伊黎塞納藍色的眼眸低垂,心尖一抽一抽的發疼,隔著言諭顫抖的軟長黑睫簾看進他眼底,從那雙清澈的眼睛裡看見了自己通紅的雙眼。
伊黎塞納低沉的聲音沁了沙一樣喑啞:「我不會讓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