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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元是沒想過的。
十六歲的他想不到七年後會發生什麼,正如二十三歲的他不知道為什麼恭儉良在什麼時候刪除了所有的聊天記錄。
程化刻翻來覆去研究好幾遍最後只能拆開通訊設備, 從物理層面上手動復原記錄,「哎。不得不說,你們兩個關係也真好。他連通訊密碼都告訴你……禪元,你還是得管管他啊。」
禪元沒有說話。
他不會告訴程化刻或者任何人,自己並沒有得到雄蟲的准許,雄蟲也沒有告訴自己密碼。作為一個研讀了六百頁雄蟲生活指南, 兼注意事項的傢伙。禪元在恭儉良自己的生日、他雄父的生日之間嘗試三遍, 最後組合出一個大小寫、順序、數字完全正確的密碼, 暢通無阻進入到恭儉良的社交網絡中。
沒有什麼秘密。
因為沒有什麼人和恭儉良聊天。禪元點進去看, 自己的帳號還被高高置頂,裡面的對話卻被完全清空。以此往下拉,最近的對話是出發前家裡父兄對恭儉良的問候,其次就是半年前和一年半前、兩年前,三個不同的復讀班群公告,往下拉,還有更多標註了不同序號的復讀班班群。
內容乏味,無非是祝賀同學們考上大學,走向新的人生。
恭儉良復讀過很多次。
如果他不追求上一個法醫專業,或者不奢求考上警校,能夠接受上一所普普通通的專科學校。
那麼二十歲,他早該畢業,順順利利進入人生的下一階段。但在某種程度上,他與禪元是同樣固執的人,一次不行就考兩次,當第一個復讀班的同學畢業拿到畢業證書,進入家庭或者謀求工作。恭儉良才考上大學。
那六百頁資料里,恨不得把這件事情的要害標註得清清楚楚。恭儉良忌諱成績這件事情,從最開始學不進去,到學習就噁心,還是硬生生坐在桌子上逼自己看下去。最終,雄父溫格爾看得心痛,捐了五棟教學樓,讓家中么子在離家最近的大學中,攻讀動物醫學(養護方向)專業。
這已經是溫格爾深思熟慮後,能給孩子找得,最接近醫學,又無太多危害的學科。
饒是如此,恭儉良還是大鬧一場,最終結果以被兩個哥哥聯手制裁,送去閉門思過為結局。
接著,大一還沒念完,恭儉良收拾包裹,麻利地和禪元攜手私奔。
六百頁資料中,細心備註了恭儉良患有一定程度的學習障礙和學習厭煩心理,並附上了雄蟲協會認證的醫學證明。最讓禪元印象深刻地則是在醫學證明下一行小字:
「如果可以,希望您能夠肩負起未來孩子的功課輔導。我們的小蘭花實在不擅長這些事情。謝謝。」
可見,夜明珠家的人從始至終都相信了恭儉良的鬼話。
他們真的覺得,恭儉良和自己網戀,七年之後情濃意切,比翼雙飛——禪元抓撓頭髮,怎麼也想不明白世界上怎麼有這麼離譜,又這麼可愛的雄蟲。看著空蕩蕩的聊天記錄,他並不失望,也不惱怒,好像是被惱羞成怒的小奶貓抓一把,疼又不致命。
現在,雄蟲誰也不相信,誰也無法依靠。禪元冷酷地想著,在冷酷之下,一團炙火烤著他的心,「怎麼樣?」
程化刻和信息部的人已經盡最大努力。
信息部敲擊鍵盤,刷刷刷幾下,恭儉良與禪元的聊天頁面中蹭蹭蹭跳出好幾個對話框。「已經還原三個月內的記錄。」
程化刻那邊要慢一點,「有備份,但刪除比較徹底……東西就是比較多。禪元你很急嗎?」
「你慢慢來。」禪元微笑著接過通訊,他一目十行拉到最頂端,對恭儉良的事情不提一句,「有空請你們吃東西。」
「得了吧。」信息部的軍雌打趣道:「管好你的雄蟲,我們可就謝天謝地了。」
「那也太便宜禪元了。」程化刻手上功夫不停,似乎在搞其他東西,「他的雄主,可聽他的話了。上次發……咳,抱歉啊,禪元。」
禪元微笑頷首,沉默地離開。
恆溫箱中,蟲蛋翻個身,又不動了。禪元盯著它,有種與孩子注視的錯覺。「想雄父嗎?」
蟲蛋輕輕點了點。
他又困又累,因為缺少雄父的精神孵化,整個人都沒有出生時翻滾的氣性,懶洋洋躺在軟墊中間,隨雌父的走動來到了房間。
「這是雄父和雌父的房間。」禪元也不知道孩子聽不聽得懂「房間」的概念,補充道:「等你出來了,也要住在這裡。」
收拾房間,打掃衛生,整理床鋪,最後把一些家居用品裝在包里。等背上各種用品,一手提著恆溫箱,一手刷完三個月恭儉良與自己所有聊天記錄後,禪元再一次來到了禁閉室門口。
雄蟲還在裡面。
為了防止他使用金屬用品襲擊軍雌,逃避懲罰。艦長阿奇諾謹慎要求,所有餐具都是柔軟的矽膠材質,以防送餐人員受傷,又能防止雄蟲自(殘)。
當禪元走進去,被潑了滿臉熱湯的軍雌呲牙咧嘴走出來,可以這些細節根本無法阻止恭儉良繼續發瘋。
「滾開!」
禪元半隻腳還沒踏進來,恭儉良一把扯掉手腕上的吊水,連同針帶吊瓶摔向門口,「滾!」
雄蟲的眼眶凹陷進去,黑眼圈和紅血絲,外加慘澹的嘴唇,無一例外指向一個事實:失眠。
自被關禁閉以來,恭儉良已經兩天兩夜沒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