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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也好。
生機也好。
死亡也好。
都與他這個孩子毫無關係。小安靜甚至不知道要如何表達,他將頭埋在雙膝之間,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越來越漫長,最終歸於一片寧靜。
軍醫告訴他,一起相處的成年雄蟲想要收養他。如果自己願意,便住進來;如果自己不願意,也大可以搬去另外一個雄蟲那住,或者換個星艦居住。軍醫也告訴他,不用緊張,這裡所有人都不會傷害你。如果有任何人傷害你,你大膽說出來,所有人都會幫助你。
——沒有人傷害我。
小安靜看著自己的手指,他把擦過蛋殼油的那片地方放入嘴中吮吸。指紋里殘留的檸檬香味愈發淡薄,到最後只有唾液本身的黏膩和苦澀。
——沒有人傷害我。
小安靜沮喪著想著,是我自己的問題。大家都是好人,只是這裡不是我的家。他也不是我的雄父。我的雄父沒有那麼漂亮張揚的長相,他臉上有細紋,有褐斑,渾身上下甚至有一股老年的味道。他說話總是緩慢而沉重的,不會那麼亢奮而猖狂。
——他和雄父都不是那種被寵愛著長大的雄蟲。
「雄父。」小安靜低喃著,雙手不住地擦拭著臉。一時間他分不清自己為什麼會哭,他只覺得自己不應該哭。他已經過上了雄父口中的日子,只要跟著這些善良的軍雌,他總有一天能見到雄父說的花、草和家裡人。
「雄父。」小撲棱說道:「我想出去玩。」
「哦。那你去吧。」
「安靜也跟我一起去。」
「哦。去吧。」
小安靜並不覺得奇怪。這幾天相處下來,他早已知道小撲棱年齡比自己小,卻比自己更有主見。
相比起來,家裡的成年雄蟲恭儉良才是最像孩子的那個人。
小安靜想著,見面前的障礙物被移動,燈光刺入眼帘。他下意識閉上眼,蓄在眼角的眼淚流淌下來。小撲棱從衣服口袋裡掏半天,找出皺巴巴的一塊手巾遞過來,「走吧。」
小撲棱道:「我帶你去找檸檬吧。」
*
小撲棱是個早慧的孩子。
從面容來說,他其實更像他未曾謀面的祖雄父溫格爾,眉目和五官都較為溫柔。但他的智商顯然遺傳了雌父禪元,就連雌父禪元那點因顏控腦子宕機的情商問題,基因都一併給他剔除了。
恭儉良最初一個月,還在苦惱怎麼照顧撲棱時,這孩子就自己想出了和雄父的相處之道。
他先十分貼心地告訴雄父,「撲棱可以照顧好雄父哦。」接著用雌父留下的卡片,組合出一套照顧雄父的方案:
早上要給雄父泡奶粉(倒水),給雄父帶早飯,幫雄父收拾被子;中午要給雄父帶飯,雄父喜歡吃甜的,要和食堂多要一點糖。吃完飯後,收拾房間;晚上則要給雄父準備熱水、帶雄父吃飯,再給雄父講故事,哄雄父睡覺。
恭儉良仔仔細細聽完自己親生雌崽一套「育父流程」,大為感動,當天選擇擺爛。
然而,這一套「育父流程」真實落實到生活里時,撲棱是這麼做的。
他每天第一件事情是親親雄父的臉,先把雄父叫醒。然後特地強調自己要給燒水了,在雄父面前去夠高處的燒水壺,惹得恭儉良看不過眼又心疼,自己踢開被子去裝水,把熱水燒起來。
早上喝水√
接著撲棱會在雄父燒水的時候,費力地把被子四個角扯平,主打一個歪歪扭扭湊合能看。父子兩都不在乎這點細枝末節,喝完水,穿上衣服後,一起手牽手去食堂吃飯。
打飯當然是幼崽的工作。
撲棱完全是搶著做打飯的工作。他會刷雄父或者雌父的卡,雙手舉高高端著一個盤子去窗口打飯。廚師們經常會看見一個盤子飄忽在半空中卻不見人影,周圍還迴蕩著「謝謝叔叔。多加糖」之類的崽言崽語。等飯菜裝滿後,撲棱端回到恭儉良身邊,滿臉期待看著雄父,再惋惜地說「自己太矮了」「沒有給雄父打到肉肉」之類的話。
沒過幾天,恭儉良便跟在撲棱後面打飯,抱著撲棱打飯,到最後開始自己端著餐盤,不知所云崽言崽語,帶著幼崽一起去食堂吃飯。
吃飯√
足足一個月的時間,小撲棱已經充分明白了,自己的雄父是「我可以做,但我不想做」。他有理由用自己的幼崽腦袋懷疑,雄父在雌父面前那些生活不能自理的表現,都是「逃避家務」做出來的偽裝。
充分展現了:只要我搞砸一次,就可以再也不做。
咦惹。小撲棱如此一想,便不理解雌父雄父在玩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書本上什麼「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還是什麼軍雌叔叔們討論的「有恃無恐」之類的——
總之,雄父這麼嬌氣就是雌父慣的!
故而,小撲棱覺得家裡新來的小雄蟲還是很好懂的。
蛋殼油是什麼好東西嗎?蟲蛋弟弟又愛在地上打滾,又喜歡對沖狙擊,要不是雌父攔著滾到垃圾堆里,小撲棱都不意外。
他發誓自己第一下只是純粹的好奇,回憶起蟲蛋弟弟的糟心活動路線後,便直接選擇端起碗來暢飲。
「你喜歡吃裡面的檸檬嗎?」小撲棱牽著小安靜的手,走在星艦內。他們兩個作為幼崽,個子都不高。撲棱是真沒長大,小安靜是在基地里沒養好,五歲大的年齡,看上去和三歲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