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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大夫本不願,後來少年賣了祖傳的玉佩,那大夫才勉強同意。
太多紛雜的記憶湧上心頭,孔曜看著師鈺,他本該有太多話對他說,此刻卻只覺心中微微凝噎,竟一字也說不出。
沉默片刻,孔曜上前,道:「跟我回去罷。」
他對著師鈺伸出了一隻手。
就好似當初少年將饑寒交迫的他從冰冷的河水中救出的那雙手。
他們本該如此攜手到老,白首不離,但孔曜卻先放開了緊緊拉著他的雙手。
他選擇了仕途權勢。
他選擇拉起別的女子的手,邁向他的錦繡前程。
如今,前塵已過,他想再次拉起這雙手。
師鈺卻只是平靜冷淡地看著孔曜,並沒有什麼動作。
又是一陣沉默,孔曜對上師鈺冷淡的目光,他卻想起他離開時少年躲在樹後看著他的通紅雙眼。
此前,少年曾苦苦哀求他不要離開。
孔曜當時為斷其痴心,省得日後少年傷情,只好說了一番狠話。
他說,你無萬貫家財,又非出身名門望族,我妻乃名門閨秀,祖上位及三公,家中薄田萬頃,金銀無數,你又如何同她相比?
少年聞此便愣了一下,只是用朦朧的淚眼怔怔地看著他,好似不認識他了一般。
良久,少年才惶然地顫聲說道,我...我對君之心,堪比金石,我對君之情....
他身無長物,能給予孔曜的卻也只有這一顆被人厭棄的無用痴心。
孔曜當時只是冷哼,並未再聽少年說下去。
他本以為少年便會就此放手,任他離去。
誰知,少年在怔愣了許久之後,伸手顫抖地攥住了他的衣角,指尖微微泛白。
他抬起頭,滿臉是淚,眼中滿是悲戚,唇角卻彎起一個笑,他說:「我...願與她共侍君身。」
那一刻,孔曜才知道他所謂的痴心,竟比他言之更甚。
只是那時的孔曜還不明白這樣的真心究竟有多難得。
如今的孔曜也不盡然明白,但是他再想起這段往事時,他隱約察覺到,當初的他在他拒絕少年的那一刻,他確實失去了什麼。
但孔曜以為他還能找回來。
於是,孔曜不顧師鈺冰冷的目光,他不再等師鈺主動握上他的手,他上前幾步,主動抓住了師鈺的手。
少年手上有著一層薄繭,似乎多番勞作後形成的,並不似當初光滑,孔曜心中微澀。
他抬眸,只見師鈺眉尖輕蹙,似乎並不喜同人這般親近。
這時,孔曜並不知道,有些東西並非如他所想能那般輕易地尋回。
於是,孔曜道:「我記得,你最愛吃酒釀小湯圓,回去,我日日給你做可好?」
他不給師鈺拒絕的理由,仿佛師鈺已然原諒了他過去的一切,願意重新握著他的手,同他重新開始。
孔曜最會做這道甜餐,但他並不知道師鈺其實並不喜歡酒釀小湯圓,之所以這樣說,不過是少年為了哄他開心罷了。
就像孔曜並不知道少年為他做的很多其他事一樣。
他不知道少年為了給他買那本昂貴的名家典籍,縮衣節食,即使發熱數日亦強撐病體外出勞作;他並不知道少年曾有機會參選第一宗派蒼龍門,但因不願離開他,這才放棄;他並不明白少年對他所言的至死不渝從來都是真的。
孔曜亦不知道,自他離開後,少年便一病不起,這才有了另一個孤魂的到來。
但這些如今卻也言之無益。
孔曜輕垂著眼眸望著師鈺,他眉眼溫柔,身姿如竹,氣韻清朗,看上去就似那書中可堪白首的良人。
但師鈺只是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手中抽出,而後對他說道:「君既已去,又何必來尋。」
孔曜這才發現,少年對他的冷淡並不似作假,他的眼裡沒有了期待,哀怨,甚至厭惡。
孔曜只在他眼中看到了疏離和冷漠。
就仿佛他不過是個陌生人。
孔曜是原身死前的未能放下的執念之一,原身死前有兩大執念,其一是未能拜入蒼龍門,其二便是同孔曜有關。
原身對孔曜的痴念曾折磨了他一生,而直到死前,他才恍然悔悟,他早該斷此痴念,只恨自己此前優柔怯弱。
只有當原身真正放下孔曜,他於這人世的執念才算完全消散,師鈺的因果才算還清。
孔曜對上師鈺的冷淡目光忽覺心中微刺,他想靠近師鈺說些什麼,師鈺卻隨著他的步伐慢慢後退了幾步,孔曜只得停下腳步。
此刻,山中有風拂過,遠處重巒疊嶂,雲煙繚繞,師鈺便立於這山間,他衣袂飄飄,青絲飛揚,整個人蒼白地好似一縷雲煙,隨時便要被風吹散。
孔曜心中忽而生出幾分惶然。
忽然,只聽師鈺啟唇道:「你不該來尋我。」
這聲音都似隨著風吹散了。
他一雙冷冽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孔曜,似是要望到他心裡,他問:「你可曾悔過?」
孔曜聞此目色微怔。
他低垂著眼,神色地複雜地令人看不分明。
良久,孔曜只是道:「....我從未忘記你。」
他抿著唇,似乎不願泄漏自己的一絲軟弱。
師鈺卻道:「如此,便足夠了。」
原身所求,其實不過如此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