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但謝良的心愿卻始終未曾實現。
因為他的詭異的雙眼,那是怪物才有的眼睛。
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個怪物。
所以他的出生便是罪孽。
所以無論他做什麼都是錯的。
所以,他這一生,便註定生活在無盡的黑暗和痛苦之中。
當大妖咬上他的脖頸時,謝良回憶著自己短暫的一生,他從來都是遭人厭惡的,他甚至不明白他究竟做錯了什麼。
他的一生何其悲哀。
死亡來臨的那一刻,謝良以為自己會死。
那時他的意識已經十分模糊了。
但不知為何,大妖忽然發現了他詭異的眼睛,它頓了一下,繼而嘴裡發出一聲驚恐的慘叫聲。
謝良恍惚中並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但他確實這樣撿回了一條命。
謝良清醒之後,他沒有再去尋找回家的方向。
在阿娘抱著弟弟跑開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再也沒有家了。
天地這麼大,謝良卻不知去往何處。
他一人獨自流浪漂泊了許久,途中,他幾次險些就死了。
謝良有時候也不明白他為什麼還沒有死。
他不明白他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有一次,冬日裡,他又冷又餓暈倒在了路邊,他身旁,有一隻野狗受了重傷,也同他一起倒在路邊動彈不得。
一戶人家發現了受傷的狗,憐惜似得摸了摸它的頭,然後將野狗抱起走進了明亮溫暖的屋子裡。
那家的小孩發現了謝良朝他吐了口唾沫,大人看了眼謝良,立馬又懼又怕地忙拉著小孩走了。
謝良在寒風裡凍了一夜,夜裡的風颳到他身上引起一陣麻木的頓痛。
那個時候,謝良便明白了。
他連一隻狗也不如。
再往後,謝良不知怎麼便到了這崖底。
進了這裡以後他才發現他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謝良以為自己會這樣默默死在崖底。
不會有人牽掛他,也不會有人記得他。
他生或死,於這世界都無關緊要。
直到那日,謝良在崖底撿到一個人。
在謝良貧瘠年幼的世界裡,他從沒見這麼好看的人。
或許是在崖底呆得太久了,即使謝良只是個小孩,他也感覺到了孤獨寂寞,於是謝良將他撿了回去。
而他一向是個善良的孩子,見不得這樣的死亡。
*
謝良恍惚中醒來的時候,他感覺全身都暖和和的,他身上好像蓋著一條柔軟的毯子,像是從前午後,阿娘會給午睡的弟弟蓋的那個毯子一樣的柔軟。
謝良本能地想再在這種美好的感覺中沉溺一會兒,掙扎了片刻,謝良還是醒了。
他醒來的時候,發現他身上蓋著一件輕薄的衣裳,那衣裳的料子他從未見過,細滑如水。
衣裳上暗繡的銀線熠熠生輝。
謝良幾乎都不敢去碰這件衣裳。
他身旁生了一堆火。
身上的傷口如今已然察覺不到疼痛,謝良抬手一看,只見他手上的傷口已經近乎痊癒了。
謝良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猛地低頭四處尋找今早摘下來的那枚果子。
「靈果給你服下了。」
一道清冽的嗓音從一旁傳來。
謝良不由得抬頭看去。
只見一人從洞口走來。
謝良從來都知道他救回來的這個人很好看。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好看。
或許用好看這兩個字實在不足以形容,但謝良卻口笨舌拙,他也不知該如何表達。
若非要形容,謝良只覺得,這個人像是乾淨的雪,像是月光,像是世間一切最乾淨美好的東西。
同他相比,謝良只覺得自慚形穢。
面對師鈺的靠近,謝良不由得微微攥緊了手。
過往之中,所有同人相處的經歷,無一不是慘痛的。
他的親生爹娘那麼厭惡他,村子裡的小孩只會朝他仍石子吐口水,就連陌生人見到他只是面露懼色或是厭惡。
隨著師鈺的靠近,謝良背後都不由得緊繃了起來。
他雖竭力維持鎮靜,但只需旁人一看便能看得出他的色厲內荏。
師鈺此刻手上端著一碗羹。
謝良注意到那羹里有他今早摘的一些野菜。
還有——小米。
謝良自來到這裡以後,他再未食過米糧。
每日雖然果子亦能裹腹,但有時卻也會想念粟米的滋味。
而此刻,師鈺手裡煮作羹粥的小米不知比從前謝良吃過的糙米要好多少倍。
師鈺尚未到謝良面前,謝良便已然聞到了一股小米特有的米香,伴隨著野菜的清香,謝良本就早上未有進食,此番看著那米粥,只覺得腹中越發飢腸轆轆。
但謝良雖然很想吃那粥,卻並未開口,他的手依舊緊緊攥著,看著師鈺的眼神膽怯又警惕。
師鈺卻不顧謝良的眼神,他逕自走到謝良面前,將手裡的碗放到謝良手上。
在他碰到謝良的一刻,他察覺到謝良的渾身都僵硬地繃直了。
這小孩對人的警惕心實在很強。
但小孩到底是小孩。
在他低頭看到手裡那碗粥的時候,謝良整個人便都被那碗粥吸引住了目光。
那個盛著粥的碗顯然並非謝良原先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