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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反應過來,師鈺正好回眸看著他。
此刻恰好有一縷陽光照在他臉上,他眼眸剔透,好似一塊冰冷的水晶,一如既往沒有什麼情緒。
這山光水色,還有他,都沒在師鈺眼中留下半分痕跡。
謝良在這一刻忽然明白了師鈺眼裡的淡漠,這淡漠卻叫他只覺得遍體生寒。
他開口想說的話好似都被這淡淡的一眼塞住了喉嚨。
在這樣的眼神中,他竟說不出一句祈求的話了。
因為謝良隱約察覺到了,他不在乎任何事。
若這紅塵三千都沒在他心底留下一絲痕跡,那他謝良又能用什麼讓他將他留下?
而就在謝良怔然的這片刻,師鈺卻開口了。
「你我就此分開罷。」
師鈺這一聲卻無異於一道驚雷劈在謝良耳邊。
謝良只能愣愣地看著他,一雙眼睛睜得很大。
「...我...」
在這一刻,謝良很想問他,為何....定要分開?
他想跟著他,無論讓他做什麼都可以。
師鈺意識到了謝良的低落和沮喪。
但他太小,並不明白,分離是世間無法避免的事,無論是誰,沒人能陪誰到最後,親人愛人朋友都終有一天都要分別。
所謂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再刻骨的深情也終會有身埋黃土的一天,所以又何必執著於片刻相聚,何必執著於人之情思。
千百年後,若非問鼎仙途,誰不是一把白骨。
他與謝良本不過陌路人罷了。
如今事畢,二人便也可以分開了。
師鈺自然不覺得有何值得哀思的。
「我...我能不能留下來。」謝良道。
沒人知道他這句話用了多大的勇氣。
謝良知道,他要被丟下了。
在那一刻,他想到了太多過往的事情。
他想到阿娘抱起弟弟丟下他的背影,想起雪夜裡那戶人家抱起自己身邊的狗卻從他身邊漠然走過的場景。
他想起阿娘說,他生來本就是個罪孽。
他出生是個錯誤。
他仿佛從來都是被拋棄、被責怪、被厭惡的。
儘管他已然沒有那雙令他收盡折磨的眼睛,但那雙眼睛帶給他的痛苦卻遠沒有這樣結束。
那段經歷深深影響著謝良,那遺留的自卑深深刻在了他骨子裡,大概此生都無法抹去。
在過往的經歷中,謝良學會了將祈求埋在心裡,他不再對誰祈求什麼。
好似這樣他就能保留最後的一絲尊嚴。
但面對師鈺,在這時,他鼓起所有勇氣卻還是將這話說出了口。
他雖然臉上勉強露出了一個討好的笑,攥著謝良衣角的手卻在輕輕顫抖著。
他很緊張,他攥著衣料的指尖微微泛白。
師鈺看了他一會兒,卻沒有立刻拒絕他。
他只是道:「你能做什麼?」
謝良愣了一下,繼而連忙說:「我什麼都可以做....我可以服侍大人....」
雖然謝良並不很清楚服侍人究竟要怎麼做。
村子裡有些人家會把自家女兒送去大戶人家做丫鬟,那些大人們每每總是很多人服侍,謝良便想著,師鈺也應當需要人來服侍他吧。
雖然他不太會,但他以後一定會努力去學的,謝良是這麼想的。
於是他說:「我可以幫大人洗衣、做飯、打掃房間....大人要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我會很聽話....哦,我每天可以只用吃一碗羹,不用很多,一碗就夠了...或者,我可以自己找吃的,我...」
謝良在師鈺的目光下,卻漸漸說不出話了。
他眼睛憋紅了,慢慢噤了聲。
因為他察覺了師鈺的問題並非有意將他留下。
「我無需旁人來為我洗衣做飯。」
僅僅這一句話便徹底打破了謝良所有剛剛升起的一絲幻想。
他眼圈愈發紅了。
他忽然想起師鈺會的那些術法,還有從頭到尾師鈺都整潔乾淨的衣裳。
師鈺依舊錶情平靜,他道:「你所言,於我並無用處。」
「那我留下你作何?」
這句話直白到近乎有些殘忍,但師鈺臉上卻又不帶一絲嘲諷或是其他,他依舊那般淡淡地看著謝良,好似這不過是他經思考之後,極冷靜理智的結論。
謝良跟著他,並無用處。
所以,不必留下。
但卻正是這極冷靜理智的話卻最殘忍。
這時,謝良才忽然意識到,如此弱小的他在高高在上的修士面前其實是那麼不值一提。
謝良從前所願不過溫飽此生罷了。
但師鈺今日這番話卻在他心中埋了一顆名為力量種子。
要成為更厲害的人,才能對師鈺有用。
這個念頭在謝良心中一閃而過。
之後更是在他心中慢慢生根發芽,貫穿了他此後的一生。
但此刻,充斥在謝良年幼的心裡的依舊是被拋棄的惶然和巨大悲傷。
於是,在師鈺說出那句話的那一刻,謝良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
他似乎想克制著,只是低著頭,並表現在師鈺面前。
但師鈺自然還是發現了。
師鈺抬起謝良的頭。
卻見這孩子早已淚流滿面,哭得十分狼狽。
但他哭的時候卻沒有一絲聲音,嘴唇都被咬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