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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這裡見到了太多傷亡、眼淚、悲痛、別離。
因為這裡是被魔獸侵擾的不良土地。
而他, 他從前以為自己是個人類。
他一直以人類的身份弱小又辛苦地求活,但不久前那隻獸王的話卻推翻了他這些年來辛辛苦苦建立的小小世界。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是魔。
但這些天, 那隻獸王的出現卻似乎開啟了他身上某個被封塵已久的按鈕, 他的身體不可遏制地發生了變化。
到了後來,每殺一隻魔獸, 他便能聽到一聲哀鳴。
那些被自己殺死的魔獸死前的模樣會一次次出現在自己的夢裡,他們用濕潤的眼眸看著他。
似乎在問,你不是我們的王麼?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幫那些人類?!
它們恨,它們怨,數萬年被封印在漆黑的、靈氣乾涸的那片土地上,它們都快被逼瘋了!
它們自出生起就只能呼吸著稀薄地可憐的靈氣,這讓它們剛出生還稚嫩的內臟就遭到了擠壓、扭曲。
為了獲得更多的靈氣,它們走上了殺戮同族的道路,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它們越來越兇殘扭曲,直到它們死去,這罪惡的一生才能終結。
人要殺魔獸,因為它們的出現破壞了他們的土地房屋、危害了他們的生命。
但魔獸要殺人類,也是為了活。
為了活的更好。
那些扭曲的哀嚎,陰冷的低喃一次次在夜裡縈繞在他的耳邊。
謝良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會思考魔獸被殺的那一刻是否也會痛?
可他是個人……
他捂住耳朵不願聽這些痛苦的哀嚎。
我是人……
我不是魔……
我不是……
他近乎瘋狂地殺更多的魔獸,他拼命想忽視自己心中那個念頭,也拼命想要證明自己。
但身體上日復一日的變化讓他無法再繼續沉溺在那個夢裡。
他是魔,他不是人。
師鈺並不知道謝良在這短短一瞬想了多少,他只是發覺謝良神色有些不對,於是說:「謝良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師鈺這般安撫了一句。
他見他神色一直不太好,情緒沉沉。
師鈺想了想,問了一句:「可是身上傷口痛了?」
謝良搖了搖頭:「我沒事,師父。」
「眼睛呢?」
「是眼睛不舒服了嗎?」
師鈺昨日在他身上檢查過雖然傷勢看著嚴重,但其實好好養些日子,倒是並無大礙的,不過師鈺沒有一陣子沒有檢查過他的眼睛了。
他在眼睛上下的封印若是謝良本身體虛氣弱,也會影響封印的效力。
如此,師鈺便忍不住問了一句。
「眼睛不舒服要告訴為師。」
他也可以加強一下封印。
卻不料,謝良聽了這話竟直勾勾看著他。
「師父,我的眼睛……」
謝良卻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怎麼了?」
師鈺當即面上露出著淡淡的憂色。
但這是師鈺……
何人能讓他憂慮,又有何人能真正入他心中。
是我讓他擔憂的麼?
是你。
隨著師鈺對他面露憂色地漸漸走近,有個聲音在心底輕輕說。
那一瞬間,無數細微末節的記憶湧入腦海。
他忽而想起,他師父原是見過他的眼睛。
他見過他那雙醜陋的雙眼。
也是他親自為他遮掩了那雙眼睛,讓他從此能夠堂堂正正活在世上。
他不用再被旁人用異樣的眼光打量,他能從自卑中走出,能夠學會握劍,能夠如今日這般站在這裡,被人尊稱一聲仙長,也不是被人用刀劍指著他的頭顱,罵他孽畜。
這一切都是因為師父在最初用法術,幫他遮掩了那雙眼睛。
他的心忽而砰砰跳動起來。
他心裡猝不及防冒出一個念頭。
師父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他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是個罪孽的魔種,不是人。
這個想法讓他幾乎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他一直彷徨絕望地遮掩著不願師父知道的事……可能師父早就知道了。
那為什麼……為什麼師父還願意留下他……
謝良哽咽著,幾乎說不出一句話。
無數紛雜的心緒湧上腦海,在絕望和黑暗中彷徨了這麼些時日的謝良在意識到這件事後,只是痴怔地用雙眼看著師鈺,無法說出一句話。
「謝良……你還好麼?」
師鈺見他眼睛泛起一點微紅,他忍不住用手碰了碰他的眼睛。
謝良在這一刻再次抱住了師鈺。
這次他的擁抱有些急切,抱著他的手也比之前緊。
就宛如在無盡深海中徘徊彷徨了許久的人,猛然發現了海上的一根浮木。
師鈺就是哪根驟然出現的浮木。
謝良說不出此刻究竟是何感受。
他的心好似忽而湧進一大股雜亂的熱流,將他此前冰封的心又再次沖地七零八落。
「師父……」
師鈺應了一聲,他發覺了謝良的顫抖,在這瞭望台上,早知徒弟在此吃了不少苦的師鈺沒忍住用手在他背後輕輕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