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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俊只看小二將一個紫黑色的砂鍋捧了上來,眼睛便亮了。待鍋蓋打開,立刻有鮮香撲鼻,沒半點水草、魚類的腥氣兒,再看裡頭,純白魚肉羹上點綴著蓴葉點點,像是珍珠白玉上點綴的翡翠,又如雪原上難能可貴的一片蒼松青碧。
江俊食指大動,更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盛上一碗。
他的動作太過著急,旁邊招呼一對年輕小夫妻坐下的的店小二看在眼裡,又笑盈盈地湊過來跟江俊搭話:「客官您是新來的吧,我們店裡這道膾魚蓴羹可是大有名堂。」
「哦?怎麼個有名堂法兒?」江俊一邊用小勺輕晃著碗中還冒著熱氣的羹湯,一邊聽著那小二興致盎然地說著這膾魚蓴羹的製法——
不同於煙波江、陽河其他流域的製法,蘭陽此地所用的是雉尾蓴,也就是四五月上還沒有完全張開葉片的蓴菜。而從煙波江中捕撈上來的鮮河魚則要用水先溜上一道後才開膛破肚,更要物盡其用以蓴莖來炙烤過一遭,再經過七道工序後,才拿來熬製肉羹。
這樣製作而成的羹湯肉質鮮嫩可口,蓴葉也不至在熬製過程中變得烏黑,影響色澤。
此刻客棧中大部分的客人都是本地百姓,聽店小二說書一般說道,他們也捧場,就連剛才坐在江俊他們不遠處的那對小夫妻帶著的半大孩童,也乖巧地趴在他娘懷中,睜著大眼睛、滿臉新奇地望著店小二。
店小二能說會道,更將六國亂世時的寧王牽扯其中,將這道膾魚蓴羹說得神乎其神。
江俊知道他在雲山霧罩,卻也不打斷,只當聽故事一般認真聽著,也沒注意到,在他認真聽著店小二訴說的同時,衛五也在認真地看著他。
這時,店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喧鬧聲,又是江俊熟悉的那種急行軍的聲音,兵甲撞擊、士兵疾行。只聽得那聲音遙遙而來、由遠及近,很快就逼近了這間悅榆客棧。
又來?
江俊在心裡吐槽:為什麼他每次上酒樓、到客棧吃飯,總能遇上各種各樣的兵將?
店小二吞了吞唾沫,有些怔愣地看向門外,不知事出了什麼事兒。
而客棧的門外很快匯集起一群衙役打扮的人,之後又有幾個著官服的官員魚貫而入,簇擁著一個身著對襟長衫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那年輕人一看店內眾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吃食看著自己,店老闆更是嚇得跪在地上,他眉微微一皺,責問道:「和大人,我說過今日只為會友,你為何要如此大動干戈?」
領頭一個矮胖的男人站出來,抄起官服袖子擦了擦汗道:「孟大人,您、您可是朝廷欽差,大意不得,何況這裡人多口雜的,下官、下官這不是擔心您麼?」
江俊眨了眨眼睛:欽差?
年輕人蹙眉還想說什麼,客棧的門口卻又忽然有個青衫公子撥開人群緩緩地走進來,他漫不經心地抖開手中摺扇,道:
「原來是承宣布政副使和大人的手筆,我還當如此聲勢浩大是孟兄您的主意,看來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這人青衫披髮,看上去與個江湖上的風流人物無二,偏偏他才走出來,那些趾高氣揚的衙役官差就紛紛撲倒在地,沖他拜倒:「卑職拜見李大人——」
李吟商!
江俊呆了呆,他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李吟商,原書之中李吟商北上到達羽城,進入恭王王府的這個過程被一筆帶過,江俊哪裡知道李吟商會親自來到蘭陽。
沒等江俊這邊驚訝完,那邊李吟商卻又「啪」地一聲合上了摺扇,也不管跪了一地的大小官吏,只對著人群中那青年拱手:
「孟兄,久別了。」
李吟商叫這年輕人「孟兄」,之前那些人又喚他欽差,那麼……江俊眼中閃過一絲華光,這人定是李吟商的同榜好友、被封為欽差來查案的孟遇舟了。
孟遇舟苦笑一聲,埋怨地看著李吟商,道:「子言你又笑話我。」
李吟商笑,過去攬孟遇舟的手:「昔年明光殿一別,今日得見孟兄,我歡喜都來不及,怎會笑話你?只是如今——」他看了看周圍那些官兵,臉上不免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只是如今,沒想到要和孟兄你吃頓清淨飯都是奢望了……」
事已至此,孟遇舟也沒有他法,只能狠狠瞪了那位副使一眼,和李吟商並肩往二樓上,欲入廂房敘舊。
然而這時候,不知是不是被這突發境況給嚇著了,距離江俊不遠處的那個小孩子大哭起來,孩童的哭聲最為響亮,幾乎是一瞬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順帶著,將江俊徹底地暴露在了李吟商的目光下。
江俊這一輩子恐怕也沒見過那麼可怖的目光,只見李吟商先是挑了挑眉,之後他好看的眉就緊緊地鎖在了一起,流光溢彩的眼眸里閃過種種豐富的感情:由驚轉怒,由喜轉恨。
然後李吟商就不動聲色地笑了,他眯著眼睛盯著江俊看,像是貓兒將老鼠逼到了角落之中,微微揚起下巴:「江,公子?」
「呃……」明明是夏日裡,江俊卻不可抑制地打了一個冷戰——李吟商只是個什麼武功都不會的書生,為什麼一句話就這麼叫人瘮得慌!
這時,江俊放在桌上的手卻落入了一個溫暖敦厚的掌心之中,他一抬頭,看見衛五眸色沉沉的雙眼,男人動了動薄唇、做了個唇形:我可帶你走。
也不知是衛五掌心的溫度叫人心安,還是這人眼中的堅定能叫人凝神,江俊忽然就定下了心神來:雖然現在叫李吟商知道他還活著有諸多不便,但是卻也不至於要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