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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江俊思考的時候,西沉已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個周,終於等不下去。他一拍手咬牙道:「不行,我等不了了!走!我們去找他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說著,就走過來準備拽上江俊。
然而江俊後退了一步,不著痕跡地避開了西沉的手:「我不去,也不會讓你去。」
「憑什麼?!」西沉怒了,他大聲道:「他們和你可能是沒什麼關係,可他們都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送命而在這裡苟且偷生!」
「如果他們是被戎狄大軍抓住了、我要去救他們出來,如果他們是死了,我也要想辦法去替他們收屍!您不去,憑什麼不讓我去!」
他說得慷慨激昂、義正言辭,可江俊只挑眉,冷冷反問了一句:
「那您當時從闊野逃出來的時候,掩護您逃亡卻慘死在戎狄大軍鐵騎之下的那幾位兄弟,就不是你的好兄弟了?」
西沉一愣,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了起來。
「他們的屍首,你——理會了麼?」江俊再問一句。
西沉從沒想過會被問這樣的問題,甚至沒發現自己的大義凜然存在前後矛盾。
陡然被江俊這樣直接指出來,他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整個人也不知所措起來。
他抖了抖嘴唇:「我……他們……他們……」
「他們當然也是你的好兄弟,」江俊道:「且他們對你來說同樣重要,但是你——當時為什麼沒有像今天這樣焦躁不安、像今天這樣無法冷靜呢?」
「我……」
西沉低下頭不敢看江俊的眼睛,他看得出來身旁這個「江公子」身體並不好,早晨這麼站了一會兒就已經開始臉色發青。但,他也不敢小覷了這個男人。
莫說是他在千崇閣上說出來的策論,還有對戎狄大軍這極敏銳的觀察力,只說剛才他冷不丁反問的那一句,就叫西沉當場生了寒意、被他的氣勢所欺。
「原因很簡單,」江俊朝著西沉這邊又欺近一步,「因為西將軍你不信我們,更不信你的兄弟和我們千崇閣的人手可以在那四十二萬戎狄手上討到好去——」
西沉一抖,臉色倏然變了。
他想爭辯,卻又被江俊那句「不信」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然而就在此刻,靜謐的山中響起了馬蹄音,由遠及近、由快至緩,江俊看了一眼西沉,反而笑了,他拍了拍西沉的肩膀,意味不明地笑起來:
「將軍仁義,江某方才不過是為了拖住您罷了,還請您不要往心裡去——」
說完,他丟下西沉,朝著馬蹄聲傳來的方向迎了過去,先跑上來的是很多琅琊寨的義軍,他們的馬匹肯定沒有衛五的疾風好,卻不知為何先歸來的人竟不是衛五。
江俊挑了挑眉,不過看那群跑上來的士兵個個臉上都帶著興奮和喜悅,便也稍稍放下心來,這幫人雖然有些狼狽、身上也沾滿了血污,可眼神明亮得緊。
這是勝了。
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江俊其實心裡也沒底,不過比西沉要更為鎮定一些罷了。
這會兒放鬆下來,就覺得身體發虛,正好前頭一株黃楊下有塊立著的青石。於是,江俊前走兩步,行至石處。
抖開斗篷,江俊抱著雪貂倚靠在這塊青石上,看著山道的方向,臉上掛著淡淡的笑,眯著眼等待——他們贏了,衛五昨夜的奇襲必然贏得漂亮。
雖然有些遺憾梅能親臨,但看那些漢子臉上發自內心的歡喜,江俊也跟著高興。
衛五是最後一個回來的。
他沒騎馬,一步步從山道上走回來,還是一身黑衣勁裝,不過身後背著朝日灑落的萬頃晨光,逆著光,像是一個會動的剪影。
遠處山巒隱沒在晨霧中,而近處的綠林和衛五卻漸漸清晰——
看他神采奕奕,身上莫說是傷,連塵土都甚少的樣子,江俊簡直要懷疑衛五隻是出去隨便走了走,而非經歷了一場生死拼殺。
江俊笑:「回來了?」
衛五答:「嗯。」
江俊眉一挑,狹長的眼露出一抹狡黠:「還記得——去之前你答應過我什麼嗎?」
衛五一愣,之後臉上露出了無奈又寵溺的笑容。只是他一張臉板成了塊兒,再好看的笑都顯得有些古怪。
他道:「現在就要兌現?」
「怎麼合著衛大俠你還想討價還價嗎?」
「呵——」衛五又笑,他眨了眨眼睛,「江公子,我先帶你去看樣東西,看過之後,你再決定要不要饒我幾拳。」
「哦?」江俊也跟著眨眨眼,「那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了。」
之後,衛五就帶著江俊慢慢地走到了山道前兒不遠處的一個小樹林裡,才跨進去就聽見了一聲熟悉的馬鳴。在周圍鬱鬱蔥蔥的樹木掩映下,毛色水亮的疾風正立在那裡。
而疾風的身上,掛著一張通體純黑色的弓,弓面內側貼有本白角片,看上去簡約優雅,且弓弦也是淡淡的黑,整張弓看上去素得很。
所謂真水無香,良弓無飾,是一張上好的弓。
「這是從戎狄那個大將軍翊魍的大帳之中取來的,」衛五笑了笑,把弓遞給江俊:「倒不是戎狄人常用的弓型,他沒用,只掛在帳中當個裝飾,我看像我們中原的弓。」
江俊摩挲著弓面上光滑的漆,點點頭道:「是,北方少有黃牛,北人制弓多用水牛代替,生皮做的弓弦有些老硬,射起箭來不活也需要力氣。倒是南方的黃牛,不僅牛角可用本白、中青、末豐之角,更有上好的牛筋可用,使箭射出時更加勁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