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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吟商還是那樣笑著,但眼中卻沒了笑意。
「……三人成虎,眼下我還不想節外生枝,」果然,李吟商對他還是有所保留,江俊道:「且剛才李公子和我說『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道理,要絕處逢生就必然要有所得舍。」
挑了挑眉,李吟商審視地看著江俊。
「且兵法有曰:『焚舟破釜,若驅群羊而往,驅而來,莫知所之』,」正所謂『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李公子,你才欺管樂、智壓孫吳,想必明白我的道理。」
江俊這話說完以後,整間屋子安靜下來,孟遇舟也抬頭有些吃驚地看著他,而站在門口的衛五則是撇了撇嘴,在李、孟兩人看不到的地方沖江俊做了個口型:
你可真能吹。
那當然,江俊似笑非笑地看著李吟商:此人心比天高,又在書里被塑造的神乎其神,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種心性高傲的人,當然最受用這一套。
果然,李吟商抬眼看向他,眼中多了些驚異和讚賞,他二人對視了片刻後,便「哈哈哈」地笑出聲來。笑畢,李吟商瀟灑地一揮衣袖,衝著旁邊的兩個座位做了個邀請的姿態:
「也罷!今日我和孟兄來此敘舊,沒想到卻遇到了公子你,昔日在歲錦一別,我還只當江公子你慘死了,心裡還有些在意,如今得知公子你還活著,當真是快意!」
「相逢是緣,江公子你說的不錯……」李吟商爽快起來確實爽快,加之他今日青衫散發,自有一股風流,看上去倒真和快意恩仇的江湖俠士無二。
他又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衛五,邀請道:「衛大俠也坐下一同吃杯水酒吧?」
「誒?」似是沒料到李吟商會邀請他們坐下,孟遇舟有些誇張地驚呼了一聲:「可是子言,這個江俊他……」
「孟兄,」李吟商豎起了手掌,阻止孟遇舟繼續說下去:「我那件事到底和江公子無直接干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算是我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可是若不是因為他,你怎會被……」
「好了孟兄,」李吟商搖搖頭示意孟遇舟不要再說:「坐下吧。」
孟遇舟哼了一聲,狠狠地剜了江俊一眼,才氣呼呼地坐下來,賭氣一般將桌上的茶盞磕得「叮叮」響。李吟商抱歉地看了江俊一眼,然後開門招呼店小二上菜。
席間,李吟商大方地向江俊介紹了他和孟遇舟之間的關係:他們都是江南人士,又都是桐鄉人,來自嘉湖平原腹地物產最為豐饒的地方。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他們兩人都算得上是江東才俊,又為同榜進士,情誼深厚。
這些江俊早就知道,但在席間還是裝得聽得很認真,倒是衛五若有所思,似乎根本沒有在聽李吟商說什麼,江俊反覺得看衛五的表情更有趣些。
酒過三巡,飯事過半,客棧之外忽然起了一陣狂風,撲開緊閉的窗戶,外面原本風和日麗的天陡然聚攏了連片的烏雲,在白色的高天上,像是素白絹帛上突然潑灑的墨。
暴雨將至,孟遇舟擔憂地看著外頭的天空,李吟商適時地開口道:「孟兄,你承宣布政使司那邊還有要事,不如先回去吧?」
孟遇舟點點頭,感激地看了李吟商一眼,站起身準備告辭,可江俊卻突然攔住了他:「孟公子且等一等——」
「……」吃過一場飯,又看江俊談吐確實不俗,孟遇舟對江俊的敵意其實已經減少了很多,但是此刻被他攔住,孟遇舟還是皺起了眉頭:「江兄還有事?」
江俊也知道時機不對,但是此刻如果不和孟遇舟說清楚,之後就很難再有機會見到這位「欽差大人」,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孟兄為欽差來蘭陽地境,不過是為了查那羅飛、童興私吞國庫錢糧,又巧立名目徵收稅賦中飽私囊,謊報災情、私分朝廷的救濟錢糧一案的,是不是?」
「江兄怎麼……」
「此案涉及的贓款只怕不下六百萬,損失的精糧少說也在兩千擔之上,可謂千古之未有。就算我在逃亡之中,如此大案怎能不知?何況——」江俊笑著看了看門外,「剛才那位大人叫您欽差,而李公子又說您去往承宣布政使司有事,我便猜出來了。」
孟遇舟惱恨地跺了跺腳,狠聲道:「都怪那個和福田!」
和福田官蘭陽承宣布政副使,是羅飛的副手,前兒才服喪歸來,因而暫時沒捲入這個大貪案中。
「江公子你有話不妨直說。」李吟商端著一杯新茶,笑盈盈地吹開上頭的茶沫,他那雙漂亮的眼眸映在仿佛沉澱舊時光一般的茶水裡,搖搖晃晃仿佛漁舟唱晚:
夕陽映照、萬頃碧波,魚兒悠然自得。
「孟兄,不、應當說孟大人,」江俊站起來,事急從權,也顧不上給孟遇舟面子:「你這件案子辦得不妥——」
孟遇舟一愣,緊接著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了起來:「你——!你、你什麼意思?!」
「孟大人為國為民的心是好的,但卻始終鬥不過地方上這些利益瓜葛的地方官,你只管將羅飛、童興下獄,要他們交待同黨,卻忘記了他們在此地盤踞多年,大獄再寬,只怕也是裝不下的。」
「你什麼意思?!」孟遇舟也惱了,「江俊!你是在質疑本官辦案的能力嗎?!」
「不敢!」江俊垂首,重新抬頭的時候目光灼灼:「孟大人你可曾想過,你一竿子將那些地方豪強都給打死,也有可能辦成冤案。你要羅飛、童興交待同黨,只怕有時也被他們利用,反而錯殺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