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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 這白袍將軍位傳到陳家子孫陳洛的身上。此人三十上下年紀,天生一副笑面,卻能使一對極厲害的水磨八棱鐵鞭。
因其幼時在京中外祖父家住過一段時日、結交了不少權貴的關係,即使守在北地二十餘年,陳洛在京中也不能說沒有權。
京中發生了什麼、將要發生什麼,有時他這個身處北疆的大將軍,只怕要比京中不少人更耳聰目明。
該做什麼、該什麼時候做,他不問自明。
所以即便眼下已是晌午,正是一日中陽光最毒的時候。陳洛也不僻辛苦、親自帶人等在了由南邊兒入羽城的道兒口。
他白袍銀盔帶金甲,騎一匹由西域貢來的汗血寶馬,身後跟著約莫百個步兵,一樣著重盔、持兵待命。
又等了一時三刻,陳洛順著面前的大道兒往南極目看——
平坦開闊的黃土道上,還是只有背著糧食和農具匆匆趕路的農民。
「將軍……」陳洛的副官策馬上前,擦著下巴上的汗珠子道:「您看這都已經日上中天了,日頭毒,您沒必要在這兒乾耗著。」
「要不這裡由我頂著,您先回去——?」
「回去?」陳洛嗤笑一聲:「我回去了,叫恭王那老小子起疑,辦砸了皇上的大事兒,掉腦袋的時候,你還敢替我頂?」
「我……」
「行了!沉住氣!這麼多年都等了,多等一時三刻又何妨!」
陳洛揮退手下副官退,可副官一轉身,道路盡頭就搖搖晃晃地出現了一輛兩拉馬車——車頂四角上都掛著偌大的銅鈴、車壁上用丹砂漆了四方獸的兩拉馬車。
終於來了!
陳洛臉上揚起笑意,一揚馬鞭朝那馬車過去,他身後的副官也帶著眾兵士朝那馬車趕,一路跑動盔甲撞在一起,發出整齊劃一的鏗鏘之鳴。
很快,陳洛就在馬車前邊兒停下,也不管車夫的驚訝,下馬落地、一拱手道:「李大人,末將羽城守備將軍陳洛,在此恭迎大人——」
他的話音剛落,副官也帶著那百來人趕到,在陳洛身後的道路上排成了兩個縱列,一樣齊刷刷跪地,聲音響亮而整齊:
「羽城守備軍右衛前鋒營白袍軍將士,恭迎李大人!」
他們的喊聲震天響,幾乎要將這大道上的黃土都浮誇地掀到天上去。
大道上的百姓被這陣仗嚇到,害怕又好奇地圍在遠處,悄悄看向那馬車——揣測裡頭到底裝著尊什麼大佛。
微風起,馬車四角的銅鈴被吹得叮咚作響。
待那銅鈴停下,陳洛的面子有些掛不住了,車簾才緩緩地卷上去。
馬車裡,一個青衫披髮的年輕公子坐著,他的手擋著車簾,神色懨懨,說話也慢條斯理:「陳將軍客氣,李某貶斥,不敢勞您大駕親迎。」
「大人說的哪裡話?我陳某人難道是那趨炎附勢之輩?!」陳洛道:「大人為國為民,在吏部都事任上為朝廷和百姓做下多少好事兒,末將早有耳聞,今日來迎,只是真心敬服公子才德!」
坐在馬車裡的人是李吟商,蘭陽羅飛、童興案後,他就啟程往羽城趕。
皇帝明面兒上貶他做羽城布政使司的九品錄事,實際上是要將他送到羽城來,共計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
雖早知凌承此人性子薄涼,卻沒想到竟能薄涼如斯。
茫然地看著陳洛的嘴一張一合,李吟商只覺得渾身像是散了架,腰部以下酸軟得沒一點兒知覺。
即使從蘭陽到羽城的路途並不算遙遠,他還是十分疲憊,好似生了一場大病。
見李吟商還不接話,陳洛便又再拜道:
「李公子,您若以為我來只是為了巴結您,那您不僅看輕了我陳家和白袍軍的赤膽忠心,更看輕了您自己!」
話這麼說著,但陳洛還是暗中瞪了李吟商一眼:演戲差不多就行了,李吟商你是抓著機會拿喬整我麼?
「是麼……」李吟商眼神有些渙散,沒看到陳洛的警告。他呆了半晌,才道:「那就勞煩陳將軍您。」
陳洛笑,可一轉身險些揉爛了自己的馬鞭。
——不過是個爬上龍床的東西,竟敢給他擺架子?!
接到李吟商後,陳洛就帶著李吟商到了他早預定好的酒樓。不同於京城和江南的酒樓——確確實實是一棟「樓」——這裡的酒樓,只是一排低矮的房子。
在北地羽城之中,這裡沙暴肆虐、一年到頭風沙多得如同江南的煙雨。
若是在這裡起兩三層樓,那是浪費,一場沙暴過後,就會吹得連瓦渣滓都不剩。
陳洛選的這間酒樓,或許、準確地說應是酒館,是羽城之中最大的酒館。
但令李吟商奇怪的是——這間酒館並不大,地面上就三間土坯房,一間是大廳,掌柜站在櫃檯後招攬客人。
剩下兩間、還有一間用來做了廚房。
大量的客人擠在那間剩下屋子裡,四五張桌子根本不夠坐,許多人乾脆坐在地上,拿著兩個碗一個酒罈子,一碗酒、一碗煮熟的肉,吃得好不快意。
北地的漢子粗獷,眼下又是大熱天兒,所以精著上身的大有人在,導致屋內還充斥著一股汗臭味兒。
李吟商來自江南,就算在京中住了數年,也一時不能習慣這種嘈雜、逼仄的粗鄙之地。
他皺了皺眉,不太好拂陳洛面子,只能不動聲色地從袖中取出一方巾帕來掩住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