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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瞧?」
李吟商坦然一笑,他那點子事情,在京城早不新鮮。京城有頭有臉的人,都知道他李吟商是個以色侍君的寵佞。
「這天下,還真就有大過天的主兒,」李吟商道,「馬大人,您也不必太過驚訝,這是我自己的事兒,您救不了我,也不用為了我這種人,惹上一身泥。」
「……」
馬德運掙扎了一會兒,似乎想說什麼,卻突然聽見外頭迴廊上傳出琴聲。悠揚的琴聲里,還伴著一個男人低低的清唱。
像是清泉淙淙石上鳴,又如孤雁天上飛,泉清谷深,雲高天闊。
李吟商覺得這伶人唱得不錯,可馬德運的眼睛卻亮了起來,他乍悲乍喜,臉白得出奇,眼眶、嘴唇卻是紅的,更顧不上禮數,直接捉住了李吟商的手:
「李公子!有一個人,他肯定可以救你!」
「……誰?」
「沒想到竟碰巧能夠遇上!」馬德運拉著李吟商往外走,且是追著那琴聲走:「對,沒錯兒!就是他,他肯定能救你,且一定願意救你!」
馬德運走得高興而匆忙,根本沒看見李吟商臉上一閃而逝的無奈和瞭然。
羽城之中喜歡聽琴的那些大人、聽得上這麼好的琴曲的人,可不就只有那幾人。
若要說這幾人中,還能從皇帝手下救人的,恐怕只有那位身上同樣流著先帝血脈的皇親:
前朝廢太子的胞弟、如今的恭王殿下——恭王凌武。
果然,不出李吟商所料,馬德運帶著他來到了一個門口有兩個守衛把守的石室前,向裡頭報上了他們的大名,更說出了一句:「還請王爺不要怪罪我們唐突之請。」
那守衛其中一個進去,少頃之後石室內的琴聲停了,有一個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請馬大人和李公子進來罷。」
馬德運連忙堆笑著拉李吟商進去。
進去之後,李吟商先看見了那個彈琴的伶人——是個白衣長發的盲琴師。
雖然雙目失明,坐在琴台前卻自有一股出塵不染的風流,看得李吟商心生結交之意。
在琴台後的羅漢床上,斜倚著一個五官深邃、面容英朗的男人,其眸如鷹、其鼻如峰,龍眉皓齒、嘴角掛著一抹優雅的笑容。
他身上的衣著富麗華貴,雪白的外衫上繡著暗金色的紋絡,像是一隻高貴而慵懶的雪豹。黑色的長髮上插了個金玉盤龍的簪子,腰間則墜有一枚金鑲玉的精緻玉佩。
「微臣羽城承宣布政使司主事馬德運,給王爺請安,恭祝王爺千歲安康。」
沒給李吟商更多觀察的時間,李吟商也只得拜下,剛開口說了個「微臣」就被羅漢床上的男人輕笑一聲打斷:
「李公子是我皇兄身邊兒的紅人,小王可受不住您的大禮。」
李吟商面露尷尬,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倒是旁邊那個盲琴師開口、聲音淡淡地替他解了圍:
「李公子?是那位乾康二年的狀元,殿試一應說出《十策》的李吟商麼?」
「可不是!」馬德運連忙接話,「秦爺您也聽過李公子的事兒啊?」
盲琴師笑了笑,沒再言語。
「好了,馬大人和李公子你們也不必跪著了,本王來此地只是聽小秦彈琴的,你們撞破進來,想必這琴我也聽不下去了,」恭王似笑非笑地掃了他們一眼,「有什麼事、馬大人您直說無妨?」
沒想到恭王這麼快就開了口,原本醞釀在馬德運心中的說辭、此刻竟派不上一點兒用處,他愣了愣,才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看了旁邊那盲琴師一眼。
「小秦你先出去吧,下次得了機會本王再來聽你的琴。」
那盲琴師依言給恭王行了一個禮之後抱琴離去,他雖然是個瞎子,可是一舉一動態度從容,從背後竟一點兒看不出來有異。
恭王坐起身,臉上的笑容淡去,隨手端起桌上的酒杯搖晃,眼中有些不耐:「現在、馬大人你可以說了吧?」
「王爺,微臣……微臣的事兒,想請王爺先恕微臣無罪。」
「哦?」恭王饒有興味地看了馬德運一眼,才無可不無不可地道:「在北地羽城之中,本王只是個安樂閒散王爺,一無實權二無兵,不是什麼手眼通天的主兒。」
「馬大人想說什麼儘管說就是,」他笑意更深,嘴角一翹露出一絲兒蔫壞:「若說出了什麼不好聽的,本王就當是——在酒館裡聽了個荒唐笑話,大人你、不必擔心。」
馬德運耿直,但又不是真的傻,聽了恭王這話,臉上立刻露出喜色來——打蛇隨棍上,他指著李吟商道:
「李公子之名,想必王爺早有耳聞,他在吏部多年,一改前朝尸位素餐之狀,做下多少利國利民的好事兒,這樣的人,卻要無端擔著惡名,被貶謫到我們這樣的邊遠之地。」
「皇兄和朝堂的事,本王並不在意。」恭王漫不經心,似乎不感興趣。
「皇上素來喜怒無常,若只是李公子的事也就罷了,我聽聞他前幾日還將禮部尚書唐大人羈押下獄,準備以大不敬等罪殺他!登基之初皇上就廷杖大臣,如今更在朝中排除異己!這樣的人——怎能做天下之主,為一朝明君!」
「馬大人!您胡說什麼呢?!」李吟商一愣,連忙去拽馬德運。
「呵——」恭王卻低笑起來,仿佛聽見了最好聽的笑話,他笑了一陣,那笑容還掛在臉上,可眼中卻最閃出詭異的光來:「馬大人,您這笑話可真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