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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過後,街巷上漸漸熱鬧起來的人群皆變成了虛影,只有衛五微微皺著的眉頭,還有他那雙點漆如墨的雙眸清晰地映入了江俊的眼帘。
「咳……」恍然回神發現自己看呆了幾秒,江俊乾咳了一聲掩飾尷尬,臉上可疑地飛起一抹紅,他吞了吞唾沫,故作鎮靜地解釋:
「累啊,可是沒有辦法,為了活命當然必須要努力一把——」
「我帶你去個地方,」衛五卻突然問也不問、一把攬住了江俊的腰,將人帶離了客棧:「累了就閉上眼休息,到了我叫你。」
突然騰空的失重感還是讓江俊低呼了一聲,正在他為自己感到丟臉的時候,衛五那如清泉一般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他便乾脆閉上了眼,心安理得地翹起了嘴角:
「衛五、衛大俠,這幾日我心中一直憋著一個問題想要問你,就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衛五低頭看了他一眼:「你說。」
「衛大俠為何一路照顧我、陪我北上,就算是江湖俠客,也總是有點事情要做的吧?」比如前往某某門派替師傅、師伯、師兄弟完成什麼任務,比如參加武林大會,比如奪寶搶秘籍,賞金殺人什麼的——武俠小說上都這麼寫。
江俊想不明白的是:他一路逃命,當初衛五救他是舉手之勞,可是陪著他照顧他到這個地步,就顯得有些奇怪了。
「雁盪四海,何處為家?」衛五目光遼遠地看著不遠處夕陽墜落的陽河,河面上波光粼粼,反射著暗金色的光,「能夠遇到一兩個知己,做一兩件快意的事,俠之大者,不求為國為民,無愧於心就好。」
「……」
他這一席話聽得江俊直皺眉頭,他乾脆睜開眼睛看了衛五一眼,只見衛五面容冷峻,側臉的稜角都繃得好似被寒霜凍住一般,只怕利刃、刀削都沒有這麼線條冷硬。
江俊搖頭嘖了一聲:「衛大俠你別裝了,這些話一點都不適合你。」麻煩說人話!
衛五:「……」
眼看著他要到的地方已經近在眼前,衛五一個鷂子翻身便攬著江俊從半空中直接落下。他們來到的地方是陽河上的一個小渡口,對岸有一座漁村正點起星火點點,河面上漂著無數漁舟,它們交錯匯聚,仿佛是一條條聚攏奪食的黑色錦鯉。
日暮山間,水畔上偶有漁歌響起,引得應和陣陣。
夕陽隱沒在遠處的群山之後,由深黃轉為暮藍而入深黑的天空與陽河在極目盡頭相接,水天一色,河面上映著漁火點點,水波一動便是粼光點點,燦如天際星漢。
江俊看呆了。
他知道「青山覆雪、塵湖踏冰」是為錦朝盛景,知道暮春之初在建鄴城外的桃林花紅柳綠,卻不知道原來在陽河的渡口,一個普通的日落江濱也如此好看。
「好吧,我是因為……」在江俊忙著看美景的同時,衛五開了口,「因為『太子』這個稱呼,因為你曾經勸誡太子建立的玄甲衛,勸他改革兵制,你和他講周王室衰微、政令征伐自諸侯出的故事——」
江俊一愣,回頭來看向衛五:「你怎麼知道我——?」
在原書中,江俊曾以周王室衰微的典故告訴太子凌武自己掌握兵權的重要性,不過按照書上的記載是只有江俊和太子兩人在書房之中密談的,這個衛五是如何……
衛五面無表情地看著遠處一葉正破風而來的小舟,道:「彼時我在太子府上做影衛。」
「原來如此。」江俊笑了,眯起眼睛轉過頭,也跟著衛五將目光投向那一艘向他們緩緩駛來的小舟:影衛?呵——
他穿進這本書里,劇情倒背如流,莫說是太子府,就算是書籍、書逢、頁眉、頁腳,江俊敢保證:著裡頭就沒有任何關於「影衛」的設定!
饒有興味地看了衛五一眼,江俊翹起了嘴角:這人肯定大有名堂,嘖嘖,真是有趣。
見江俊那一臉高深莫測的笑,衛五也眯起眼來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似笑非笑:越危險越有意思,重生一次能夠遇上江俊,還真是驚險又刺激。
那一葉小舟終於靠岸,從船上下來船老大和兩個俊俏的漁女,他們沖衛五躬身鞠躬,也衝著江俊頷首致意。
這時,衛五才說出了他帶江俊此來的目的:「夏日晚釣,我想你還沒有嘗過我們江湖人的手藝——」
在悅榆客棧裡頭,那道膾魚蓴羹端上來沒有吃上幾口,孟遇舟就進來了。夏天白晝炎熱,如今雨後空氣清新,正適合釣魚。
看著衛五從容地登上漁船,接過船老大遞過來的船楫和魚竿,有模有樣地作勢開船,江俊偏著頭眨了眨眼睛,忽然就笑出了聲:「沒想到你還會這些。」
衛五沒說什麼,只是沖江俊伸出了手,示意他抓著自己的手上船。
「好,」江俊眼睛明亮,在船上淺黃色燈籠的照耀下顯得特別潤澤清晰,「也叫我見識見識你衛大俠的手藝!」
「坐穩!」衛五隻是將江俊按坐在船艙中,然後轉頭執長楫將小舟推離岸邊,破開白浪、往陽河的中下游緩緩地漂流而去。清風徐來,兩岸高大的黑色樹影如同駐守在邊境上的士兵,一字排開、挺拔高峻。
伴隨著山中寒鴉偶然發出的一兩聲啼鳴,小舟緩緩地行至江中,衛五放下楫而持釣竿,在空中甩出一個完美的弧度之後,魚鉤漂亮地垂墜入水,濺起一個精緻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