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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羨慕,是假的。
段無煙不想待在京城,他喜歡沙場,喜歡那種竭盡全力拼殺的感覺,流血流汗後坐下來,兄弟們把酒言歡,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如果可以選擇,段無煙更希望離開京城出征,而不是守在這繁華富麗的皇城中。
文官的勾心鬥角他做不來,宦臣們的趨炎附勢、阿諛奉承又叫他噁心,雖然天正朝是前所未有風清氣正的好朝廷,但天正皇帝也不可能事無巨細地關心著每一件事。
功高震主,是每一個武將終會面對的尷尬境地。
古往今來,多少文臣武將最終都敗給了諂諛之臣和君主的猜忌。
朝堂上不是有人進諫旁敲側擊地要天正皇帝削他兵權的,他的謀臣和將士們也有不少勸他防備的,總之,樹欲靜而風不止。
段無煙搖了搖頭,還是回了一趟將軍府,收拾自己的行囊。
自從江俊走後,整個京城對於段無煙來說,就更加的荒蕪。就好像是一同生長的麥子,一茬茬被人割倒之後,只有他一個人站在風中搖曳,不知去留。
同嘉長公主倒是私底下和他談過好幾次,因為公主親自給他賜姓的事兒,他的地位在京中也算是一日千里,上趕著來巴結的人不在少數。
段氏雖為高門望族,但段無煙到底不是段家人。
他同段家之間只有感恩,卻沒有更過的親情羈絆。所以他更加嚮往這一次的軍旅生活,遠離京城,似乎就可以逃避開這些無聊的勾心鬥角、權利爭鬥。
歲月匆匆,時光荏苒。
段無煙看著自己結實有力的雙手,還有隨身佩戴的那柄黑色的寶劍——這是攝政王還政皇帝之後要離開京城時送給他的,說是願他能夠為皇帝開疆拓土、保一方平安。
漆黑的寶劍上並沒有因為多年征戰而留下太多的痕跡,擦拭之後反而更顯得黢黑明亮,無煙拭劍的時候,府上的人一般不會打擾,可是今日,無煙卻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
想也不想,無煙便直接寶劍而上,但在看見那人的臉之後,手中的劍「叮——」地一聲落地,然後無煙便直接跪下:「臣死罪。」
「……」
神色複雜看著無煙的,正是剛剛親政沒有多久的小皇帝凌延威。
他一身外頭書生公子常穿的常服,看上去是喬裝改扮了一番,可是他叫上踩著的明黃色靴子,卻怎麼也掩飾不掉他身份的尊貴。
「將軍……」凌延威眉頭緊鎖,不知在思慮什麼,開口卻是軟了聲音不滿的抱怨:「此處只有你同朕兩人,將軍卻……還是要堅持叫朕皇上。」
段無煙跪在地上,沒有回答。
「那……」凌延威撿起了地上的寶劍,順手扶起了高出自己很多的段無煙:「那——老師就一定是在怪朕了,怪朕一直將老師拘在這京城之中。」
他這話一出來,段無煙便又想要跪下,可是卻被凌延威攔住。
「老師當真是同我生分了,從前老師可不會這般兩三句話間,跪我四五次的。」
他挑著眉頭,話說得揶揄,可是眼中卻沒有笑意,只是冷冰冰地盯著無煙看,像是到點了沒有得到食物的貓咪,或者、只是一個答應了乖乖聽話卻沒有得到糖果的孩子。
段無煙忍住了心中那股伸出手去摸摸對方頭的衝動,嘆了一口氣道:「陛下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自然臣也不能失了君臣的規矩。」
「可這裡只有你我兩人!」凌延威突然爆發出來,小孩兒兇巴巴地紅著眼睛看向段無煙:「是老師你答應過的,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你不把我當皇帝看,我也只當你是我的朋友、兄長、老師!」
皺了皺眉,段無煙坐回了桌邊,沉默下來。
是啊,他確實說過這樣的話。
但是,正常的小孩怎會喜歡上自己的朋友、兄長和老師?正常的皇帝,怎會對一個比自己大十七歲的老男人產生興趣?
見段無煙不說話,凌延威終於再也繃不住,直接崩潰一般地爆發了出來:「老師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就好像是叔父同江先生一樣!」
「……他們不是不要你,而是,你已經長大了,」段無煙捏了捏眉心,看向凌延威的時候,神色有些複雜:「若非你暗中培植自己的人手,妄圖瞞著少爺和王爺恢復尚虞備用處,他們會離開麼?」
凌延威變了臉色。
「陛下,收起你那套小心思吧,王爺從沒想過要和你爭這個天下。少爺也是一樣,權謀朝堂他們把你養大懂的比你多太多了,他們離開——只是不和你撕破臉罷了。」
段無煙略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收回自己的視線:「臣記得陛下小時候很少算計這些的,或許是……陛下真的長大了吧。」
他不喜歡京城。
不僅僅是因為京城裡頭各種各樣燈花繁華下掩蓋著骯髒和齷齪,而是京城裡頭將他曾經以為所有的美好都一點點撕碎,放在了他面前,被冷風一吹,便成了煙。
他從前只是江俊的小廝,雖然有些小心思,可是從沒在檯面上與人爭鬥過。
他從前只是江俊身邊的小將,雖然懂得兵法策略,卻也從沒有在戰場上與虎謀皮過。
然而,
小皇帝長大了,攝政王和威武將軍功成身退,在小皇帝開始起疑心準備謀劃自己的人馬「清權臣」的時候辭官歸隱、遊歷五湖四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