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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將軍死死地盯著地上碎裂開的玉劍, 眼眸中倒是沒有什麼激烈的情緒, 只是黑色的眼眸中一點點的淡淡的光漸漸變得暗淡了下去, 像是被烏雲遮蔽的月光。
尹氏氣喘吁吁地看著站在門口的兩人,一個是她的丈夫, 另一個則是個陌生的年輕男人。
「你怎麼說走就走!」尹氏站起來,蹬蹬蹬沖向老將軍,「你知不知道在宮中我丟了多大的人, 睿兒差點就——」
「啪——」
尹氏的話沒有說完,火紅色的人影如同飛起來的一塊破抹布一般, 整個人滾落在地上, 她的額頭被石階撞破,手掌杵在了玉劍碎裂的碎片上, 登時血流如注。
「你、你……」尹氏不敢置信地看著老將軍, 捂著被打得老高的左臉, 半天蹦不出更多的字兒來——
在她的記憶里,這個男人是隱忍而沉默的,即使知道了她三番五次想要對江俊下手, 這男人也一直小心翼翼地在維繫著和她的關係。
一場婚姻,十年夫妻。
尹氏確確實實在年少時候,喜歡過那個騎著高頭大馬、從城外凱旋而歸,被皇帝陛下親自接見、相迎的少年將軍。
但是等到真的嫁入了將軍府,成為了她夢寐以求的將軍夫人。尹氏卻覺得,她曾經的夢,已經碎了——
將軍不再年少,英武的男人也不再是無所不能。
柴米油鹽醬醋茶、鍋碗瓢盆衣褲襪,江府看著很大,其實也很小。男人不當家,甚至很少回家,一心撲在校場和那些每天裹著一身臭汗的男人混在一起。
一個女人的熱情和對孩子的耐心,也在這種枯燥乏味的生活中,一點點耗盡。
如果江俊細細去回想原主的記憶的話,他會發現,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尹氏剛剛嫁過來沒有多久,而江睿還沒出生的時候。
尹氏,確實曾經試圖待他好過。
奈何,原主那時已經懂事,而尹氏又是個性子高傲的世家小姐,一來二去,兩人的關係不僅沒有緩和,反而越鬧越僵。
「夫人……」老將軍沉默了許久,才慢慢地蹲下身來同尹氏平視,他的眼中無悲無喜,臉上也只是泛著一點點酒後的紅暈:「今晚,我原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畢竟尹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兒,」老將軍看了看周圍,又無奈地搖了搖頭:「你這麼看重尹家,甚至超過了對你親生兒子的關心,想必——也不會回來我們這個家裡。」
江睿?
聽老將軍這麼一說,江俊倒是才發現那個小胖墩,怎麼竟然沒有跟著尹氏!
「尹家是我的母家,」尹氏坐在雪地里,大紅的裙子被雪水浸濕、染成了深紅色,她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老將軍:「我關心自己的父母、兄長,親族兄弟,難道有錯麼?!」
老將軍淡淡地笑了,他搖了搖頭:「夫人當然沒錯。」
他早該明白,尹氏從來就是這麼一個女人。
當年她能夠利用尹家和新帝的關係,利用權柄來壓著他、逼迫他娶她,那麼今日,她的心裡,依舊還是死死地抱著尹家和權力。
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還有染在上頭的血,老將軍慢慢地站了起來,神色淡然,可人的精神上卻看著老了很大一截,他平平地嘆了一口氣,看向江俊:
「俊兒,到底是爹無能,你母親只剩下這一樣遺物,能叫你留個念想。沒想到最後——還是沒能留給你。」
江俊搖搖頭,走上前來緊緊地握住了父親的雙手:「沒關係的爹,玉劍只是死物,雖然爹能夠睹物思人,但——娘她始終活在爹的心中,不是麼?」
他這話說得極巧,果然,聽完他的話後,老將軍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而尹氏的臉色,卻迅速地灰敗了下去。
這玉劍……
這玉劍竟然是……是林青陽那個女人的遺物?!
尹氏只覺得石階上頭的雪順著自己的胳膊和小腿一溜兒地網上攀爬,瞬間就叫她遍體生寒,刺骨的寒意如同附骨之疽、瘋狂地在她的血脈里生長、流淌。
她只覺得自己呼出的氣息,都是冰涼的。
她陪在江近天身邊十年,她知道這個男人的底線到底是什麼。她可以嫁入將軍府,她可以利用家族的權力來要挾他,她甚至可以想著「奪嫡」殺死江俊。
但是,她不可以想著去取代林青陽。
江南林氏,像是她的一個噩夢,從她知道江近天這個人的那天開始,就永永遠遠地阻礙著她的一切,甚至死了,都還來毀掉她的一生!
玉劍已碎,尹氏不知道丈夫會做出什麼恐怖的事兒來——尹家已經把她趕出來了,若是江家、江家也不要她,她、她一個女人,究竟要到何處安身立命?!
尹氏慌了。
她顧不上受傷的腿、腫起來的臉,還有不斷流血的手,匆忙地跑上前去,卻看見江近天在攤開的書案上,正研磨、提筆,緩緩地寫下了兩個遒勁的大字——
「不!不!不——!你不能寫!」
尹氏沖將上去便直接撕了那一沓紙,更將桌上的一堆東西,全部掃落在地。她顧不上顏面,緊緊地抱住了江近天的手臂:
「不、不、不!你不能這麼對我!江近天,你不能在這種時候休了我!你不能在尹家落敗的時候,就想著要甩開我、更不能在你們江家飛黃騰達的時候,就過河拆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