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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汗魯一皺眉,喝酒的手也停了:「怎麼?長老這是嫌本王給的東西少?」
「在下不敢,我部族上下更是不敢!」凌武站起身來,再滿飲一杯,衝著忽汗魯單膝跪下,行了戎狄的最高大禮——單膝跪下,右手放下左肩上,然後他才繼續說道:「陛下因為大巫的緣故,憐我部族地處邊遠、物草不足,想要給我部族一個安生之地。但——」
他頓了頓,等整個大殿的人都看過來後,才繼續道:
「但陛下忘記了,我大戎素來是敬服勇士的,大戎以勇猛立國,伯顏部落無謀無勇,斷不敢接受如此賞賜的!若開此先例,大戎百姓棄武而習巧計!認為憑藉大巫一人,便可獲得無上榮耀、從此享福,豈非是要斷了我大戎國的根基?!」
忽汗魯一愣,同樣愣住的還有滿座賓客。
凌武悄悄沖拉阿魯渾勾了勾嘴角,使了個眼色,然後才繼續道:「恕在下不敬,爾朵仁爾瑪成為大巫,這是神明的眷顧,並非是我部族的努力。若王上執意要賞賜,還請王上賞賜那位給爾朵仁爾瑪製作千虹衣的蛛哈吧!伯顏部落上下、斷不敢領這份賞!」
爾朵成為了大巫,「爾朵」二字便成了俗名,大巫近乎神明,是絕不能被呼俗名的。
凌武知道規矩,所以在爾朵後頭加上了「仁爾瑪」一詞表示尊敬,這詞若在名字中,便是「美麗的花朵」之意,但放在了一個人的本名之後,便有了尊敬之意。
「可、可是……」圖門部落還有一位長老不甘心,追了一句:「你們伯顏部落養育大巫長大——也、也算是有功一件吶。」
言下之意,還是要他們接受這份賞賜,可是他的聲音已經弱了很多。
凌武搖搖頭,道:「閣下明鑑,我戎狄百姓,從未出照顧養育一說,男子十歲而自獵,女子十五能馴獸,大巫自食其力、天命所歸,我等斷不敢以此邀功,令神明責罰!」
話說到這裡,阿魯渾也明白了凌武的意思,他點點頭,補充了一句:「大巫之前在我部,也是最勇猛的女戰士。若說神明庇佑,大巫還給我部幫助良多,我部、斷不敢受此賞賜。」
見阿魯渾明白了,凌武便再拜下,朗聲重複了一遍:「還請王上和諸位翟王收回成命!」
忽汗魯看著階下跪著的這位長老,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判斷錯了——這人,根本不是膽小如鼠,而是胸中有溝壑。他不貪圖眼前的小利,而能看到大戎的前途。
況且,誠如他所說的,若此先例一開……
那些小部落都不練武謀勇士了,一個個都去想辦法找大巫繼承人了,那麼才是鑽研巧計,讓大戎國破的危機呢!
忽汗魯點了點頭,鬆了口:「如此,倒是本王欠考慮了。這位長老請起吧,本王再不提此事。」
反正伯顏部落不大,他以後還有機會掌握,忽汗魯點點頭,此事便揭過去了。幾位翟王雖然不甘心,可是看王上都沒有多話,便也暫且放下。
之後,似乎是為了給自己找個台階下,忽汗魯又問了阿魯渾幾個問題,還是給了阿魯渾一些賞賜,不過名目變成了感謝他們找出了「假的大巫」並將大巫送到他身邊。
賞賜雖然少,不過阿魯渾藉機謀了個部眾隨時可以進國都拜見大巫的准許。
不過是見個面,忽汗魯想也沒想就答允了,他絕不會想到——就這麼一個準許,日後卻成為了他的喪鐘,當十年之後阿魯渾帶領大戎十二翟王殺進宮殿的時候,他才明白今日的自己埋下了多大的禍患!
伯顏部眾,可以隨時進國都拜見大巫。
阿魯渾說的是部眾,說的是隨時,而部眾多少,隨時是什麼時候,他都沒有說。忽汗魯也沒想起來規定,如此,阿魯渾進宮這一次,穩賺不賠。
而且,有了凌武的幫襯,他們這一趟下來,怎麼看都像是賣了忽汗魯,忽汗魯還樂呵呵地替他們數錢呢。
戎狄的合宮宴飲是要徹夜通宵的,不過入夜十分阿魯渾、爾朵和凌武也找了機會告辭。從宮中出來的時候,阿魯渾和爾朵騎馬,而凌武卻駕了長車——裡頭裝著李吟商。
阿魯渾策馬一直在看著凌武,月光鋪地,凌武駕車的時候嘴角微微翹起來,而他右手邊的爾朵,似乎也一直在拿眼光偷偷瞟著凌武。
走了一段,大戎皇宮漸漸遠去了,凌武才忍不住無奈一笑:「你們兄妹在看什麼,難不成我臉上有朵仁爾瑪,值得你們如此盯著瞧麼?」
阿魯渾和爾朵雙雙一愣,不過三個人很快就相視而笑起來——
「哈哈哈哈——沒想到啊、沒想到!」阿魯渾笑得暢快:「沒想到啊凌武,原本是好意帶你來,沒想到這一次帶你來還真是帶對了。」
凌武輕哼一聲,揚眉:「那是,穩賺不賠!」
爾朵也笑,不過姑娘的眼中卻流露出更多的哀傷,她淡淡一笑,看著凌武也沒了之前的敵意和兇悍,只當是看一個多年未見的朋友:「凌武,我猜……你要走了。」
「……為什麼這麼問?」
「……」
爾朵沉默不語,她低下頭去,這邊阿魯渾也不笑了,他正色道:「因為……當初的約定不是麼?你幫我和爾朵成就大業,我幫你在塞北建立一支屬於你的軍隊,在合適的時候幫你挑起戰事。如今,中原已經大亂,你的軍隊也已經逐漸建立,而我和爾朵,也已經進入了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