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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意識到時間晚了,心想先生肯定是困了,便不好意思地把滄淵送出了宮,沒有留他。
雖然很想讓滄先生就住在宮裡,但許世景爍每每生起私慾的時候都會提醒自己。
——不要像父皇一樣惹人噁心,不要為了自己高興就用權柄限制他人,這會讓先生反感的。
滄淵出宮,送他的太監走了。
皇宮北郊原本是荒置的行宮,後來改建了駙馬府,如今住著左扶光。
滄淵在岔路口站了須臾,心下一動,腳底一轉,出現在了駙馬府院牆下方。
……
夜色深了,左扶光獨自坐在桌案前,飲了三壺酒。
一為瑞雲離世,讓他自責心痛不已;二為再見滄淵,心緒難以平復。
他曾經幻想過無數次再見時的情景,總覺得滄淵會像過去一樣,用複雜而含情的眼神看著他,令他感到兩人之間是曾有過關聯的。
可今天沒有,滄淵看起來完全是為了皇帝而來。
他能感受到那種防備的、敵意的目光。
看到他如今的變化,再回想起六年前那個什麼都聽從他的滄淵,不禁覺得一陣陣難受。
六年的時間能改變人多少呢?左扶光曾經從不傷春悲秋,而今竟也落到獨自苦飲的地步,心中的苦悶無法和任何人言說。
正醉著,他聽到屋上磚瓦動了一下。
滄淵現在能夠完美掌控燥血,令其在一瞬間爆發,又能迅速平復。
他落進院裡,左扶光剛好覺察到危險來探看。
清輝和月光配著故人,忽然出現在眼前,左扶光深吸一口氣,就那麼站在那兒,好像定住了似的。
他既沒有喊侍衛,也沒有打出一聲招呼。
如是白日裡他肯定會做出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但現在周圍沒有別人,左扶光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表現自己的態度了。
滄淵睨著他,明顯更淡定些,問道:「怎麼,六年不見,我來訪一次,不叫客進去坐坐?」
左扶光「哦」了一聲,酒意醒了七八分,不知道對方的來意,卻實在捨不得推卻,便讓開了一點。
滄淵也沒行禮,徑直朝內走去,跨過門檻。
室內暖香醉人,酒罈倒了一地,他輕微嗅了一口,覺得酒味太濃烈了,便問:「什麼酒?」
左扶光依在門口,機械地回答道:「肖思光釀的,北境火雲燒。」
「哦……」滄淵瞭然似的回了一聲,又見對面書桌後的牆上貼了幾張拙劣的兒童畫。
牆面本是精緻的烏木雕花,卻在縫隙里插著幾朵手工花。
再朝內室的地方看,屏風是紅粉色的,嬌艷欲滴,繡著桃花,擋住了,瞧不清裡面。
但不遠處還有一張瑞雲的畫像,只是鬢邊被簪了一朵白花,左扶光還沒捨得取下……
這裡處處充斥著那個公主生活過的痕跡,當初左扶光與他決裂,便是為了娶得瑞雲,攀上皇權的高枝。
滄淵本以為他安頓好母親以後就會放下京城裡的一切,可是三年又三年,左扶光手裡折了兩個皇帝,他從未想過要回頭。
他的官越做越大,權力越攬越多,到如今已是權傾天下的國公大人,連龍椅上的皇帝都畏懼著他。
起初滄淵還覺得左扶光是被逼無奈的,而今總算明白了——他自己選擇了這種生活,他也迷醉於掌控生死的權力。
滄淵朝地上坐了下去,不偏不倚正是左扶光方才的位置。
左扶光控制住狂跳的心,從靈魂出竅的感受里迴轉過來,這才緩步走過去,問道:「何事?」
「要新年了。」滄淵望著他,說道,「我臨走前去了軍營,你爹在。王爺問你今年要不要回家一趟?」
「他都不在家,總是在軍營。」左扶光立即拒絕道,「年關最不穩定,長途跋涉恐有危險,我不回去。」
「是的哦,你一直很惜命,也很珍重自己。」滄淵捎帶諷刺地說,
「家庭親情也比不上你自己重要,你怕自己走了就會落權,怕朝堂上那些不穩定的因素會在你走後商議著排擠你。所以你寧願不去父母面前盡孝,也要守著興京這一畝三分集權地。」
左扶光並沒有任何憤怒,他認認真真聽完了這沒有溫度的言語,然後恢復到極為冷靜的態度。
他沒坐滄淵對面,沒坐地上,而是走向主位的高椅,雙手放在扶手上,以一種「唯我獨尊」的姿態坐下了。
左扶光說:「加措王子特意翻人牆頭來一趟駙馬府,不會就是為了罵我一頓吧?」
「看來這些語言已經完全無法觸動你的良心了。」滄淵笑了笑,低頭,「我是來找你『敘舊』的。」
不知道為什麼,左扶光覺得那個笑容挺邪氣的,他從未在滄淵臉上看見過這種表情。
他預感到不妙,竟然產生了一種恐懼的感覺。這是許世風華死了後就再沒有過的,他都快不知道何為懼怕了。
滄淵起身走來,左扶光其實想退。
但他又自恃身份,要讓自己顯得無所畏懼,便安坐如山般一動不動,手已放在了腰帶上,裡面藏著軟劍。
滄淵低頭,站在他面前,輕輕地說:「你每一個招式我都能預料,這六年裡我無數次在心裡算計著再見面時該如何制住你。」
話音未落,左扶光右手抽出軟劍,滄淵憑藉預判捉住了他的手腕,巨大的力道仿佛能把手骨折碎,左扶光吃痛,武器脫手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