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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衣襟中間胸口的位置也濕了大半,仿佛在幾個月內蒼老了很多,精神卻有種異常的亢奮,驚喜道:「你來啦?!」
滄淵低下頭,把頭抵在地上,長拜不起。
他感到肩膀被敲了一下,許世嘉樂竟從龍床里抱出來一架火不思,他竟是抱著琴在睡覺的。
皇帝看起來甚至有點瘋癲,小心翼翼地把火不思遞到了滄淵手中。
「給朕彈琴,好不好?」他歪著頭問道,用著怪異的不該屬於皇帝的請求姿態,「朕很想念你的琴聲,先生。」
滄淵一個字不敢答,看向秦公,對方以眼神示意他彈就是了。
於是他抱著琴,跪在地上,先用手指撥了一遍弦,調好了被皇帝弄亂的音準,然後碰了兩下琴身。
才兩個節奏,許世嘉樂就顯露出極為享受的表情,靠在背後軟墊上,眯起眼睛。
火不思的琴音好像是他的精神毒藥,滄淵任意一段音調起伏都能輕易波動他的情緒,讓他回到過去某段難忘的歲月,所以如此沉醉。
一曲畢,滄淵把琴底輕輕放在地上。
許世嘉樂睜開眼睛,用一種期待的目光望著他:「繼續啊……」
滄淵極弱地說道:「皇上,您生病了。」
「是啊。」許世嘉樂扯出一抹病態的笑容,「可以趁此機會放縱一下了。」
滄淵抬起頭來:「何不讓某位皇子監國,或是像他們說的……」
「立太子啊?」許世嘉樂接話道。
滄淵沉默著不敢說了,外面的大臣之所以討皇帝厭煩,惹皇帝生氣,就是因為常提此事。
許世嘉樂倒是不避諱和滄淵談到政事:「那你說,立誰啊?」
滄淵拱手低頭道:「臣人微言輕,不敢妄言。」
許世嘉樂冷笑一聲:「他們急不可耐,就是想立三皇子。風華在朝中根基深厚,結黨營私,朕還偏不想如他所願。」
他看著滄淵:「可你帶的七皇子也不能在一夕之間長大,小五年紀雖然合適,卻愚鈍不已,連馮太傅都不為他爭取。」
他把雙腳放到床下,傾身接近了一點,用說悄悄話的語調道:「而且……風華若是成了太子,朕便活不長了。」
聲帶顫了顫,許世嘉樂說:「先生,朕有點害怕。」
在滄淵看來,皇上掌控了絕對的權力,許世風華只是他兒子,他怎麼會對他有懼怕?
在他沒注意到的時候,皇帝已經把手搭到了他的後脖頸上。
滄淵頓時覺得全身僵硬,卻被摁住了,與皇帝額頭抵在一起,兩人身體之間只隔了一架琴而已。
「朕不敢給他封爵,不敢讓他去藩地。只能放在眼皮底下,天天看著。」許世嘉樂口中帶著藥臭,低啞道,「朕想藍田了,好想他活過來。可是朕不能說自己錯了……你知道嗎?」
滄淵恍若醍醐灌頂,靈魂猛震了一瞬。
許世藍田,不就是因為謀反罪被誅殺的先太子嗎?!
左扶桑,不就是因為和太子交往過密,所以才死於非命嗎?!
他猝然抬頭,與皇帝對視了一瞬,秦公卻在此刻咳嗽兩聲,提醒道:「皇上,您該服藥了。」
許世嘉樂收回了可怕的目光,也在瞬間放開滄淵。
他接過熱騰騰的藥,慢條斯理地調了兩下,又好像恢復了清醒,問道:「朕都病了這麼久了,風華那邊有動向嗎?」
秦公搖了搖頭:「斑虎廠昨日來報,除了大臣們跪求皇上立太子,三殿下並無其他反應。」
許世嘉樂凝眉想了一會兒,問道:「滄淵,那七皇子呢?」
滄淵退了些,答道:「七殿下想來御前侍疾,被我攔了下來。」
「攔得好。」許世嘉樂慢騰騰躺回床上,囑咐道,「你出去以後就說朕已病重,神志昏聵、臥床不起,把消息傳出去。」
「那皇上……」滄淵有點擔憂地問,「您方才是……昏頭了嗎?」
縱使他是滄先生,七皇子認他為師,會省略了前面的那個字叫他先生。
但皇帝的先生萬萬不是他,許世嘉樂剛才卻很親近地喊他「先生」,這讓滄淵很惶恐。
皇上哼笑了一聲,撥動手上的玉扳指。
「朕這是……做清醒夢呢。」他又閉上眼睛,「先生你再彈一曲,好不好?」
滄淵跪在地上彈完了下一曲,已是滿背冷汗。
他心中奇怪卻不敢問,還好皇帝不再糾纏,把他放了出去。
走到外面時,馮太傅用期待的目光望著他,滄淵搖了搖頭。
「皇上不太清醒了,聽不到我說的話。」
眾臣一陣哀嘆,又對著裡面嚎了幾句,天慢慢黑了,他們也熙熙攘攘地散去了……
小巫子一直跟著滄淵,卻不說話。
兩人走到沒人的地方,滄淵回頭問道:「皇上還有什麼吩咐嗎?」
「不是。」小巫子走近說,「家中老父來信說將軍派人為我家修葺了房屋,又僱人照料。我想說聲感謝卻怕被他人聽去,所以……」
滄淵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不用,這對將軍府來說算不了什麼。」
「可你很節儉。」小巫子指著滄淵身上並不貴重的布料,「你髮飾簡單、衣著樸素,要不是知道將軍對你視若己出,我會以為你只是個不受寵的養子而已。」
滄淵抬起袖子看了看:「我常告訴七殿下不能驕奢,自己怎麼能不以身作則?況且我和翰林院封小他們交好,總不能穿得像鶴立雞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