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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和正常人的分別就是,他被打了以後就忘了,朕也忘了,可以原諒他。但是正常人忘不了,所以朕也不會原諒。」
傻子歪頭倒在牆邊,頭上撞了好大一個包,還因為那牆上有龍紋雕花,所以磕破了一塊,流著血。
許世風華也不叫人來瞧,繼續和左扶光說著這些綿里藏針的話,卻沒有隻言片語提到左方遒和明姝月。
夜已深了,傻子昏昏沉沉地在冰涼地面上酣睡。
許世風華打了個哈切,看模樣也是想睡覺了,對左扶光說:「成,今天就這樣吧。校場破壞了不能回去,你還是回自己府邸吧。」
左扶光艱澀地開口道:「皇上……我爹他……」
「讓你回府。」許世風華低沉地說,「你爹並無謀逆之舉,大理寺已經查明了。忘了告訴你,他就在府里等你。」
左扶光心裡的大石頭總算落在地上,但他轉而又不理解——既然已經放過了固寧王,許世風華為什麼方才不肯見他……
果不其然,新帝看著他的眼睛,抿了下嘴角,說:
「你不提,朕也知道你還想說什麼。斑虎廠明家是朝廷叛黨,朕總不能因為和你有些私交,就把明府長女從牢里撈出來。」
許世風華頓了頓,續道:「朕對你已經夠好了,對吧?逸少啊,你也不要叫朕為難。」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昔日忠於太上皇的勢力,自然被打為叛黨。
成王敗寇,弱肉強食,左扶光深刻明白這個道理,便問道:「那皇上準備如何處置叛黨?」
許世風華摸了摸下頜的短胡茬,昂起頭說:
「朕總不能一登基就掀殺戮風雲,這會被翰林院那些人指責的。等關一段時間,男的流放遼東,女的削髮為奴,也算完美平息了此事。」
左扶光違心道:「皇上仁德。」
他準備買通天字牢看守給母親送些東西,讓她在牢里住得好些。
等到她們被放出來,貶為奴籍時,就托做牙子(人口)生意的雅清想辦法,把明姝月買到雅州,好好安頓下來。
看到許世風華疲憊的神態,左扶光不再打擾了。
告別時他又在下面打了個稽首,恭恭敬敬退步離開。
許世風華轉身朝內殿走去,許世文元沒有人看管,竟在左扶光開門時被冷風吹醒了,當即爬起來跟著跑到了外面。
「殿下,我送您回家吧。」
左扶光像對待小孩一樣,理了理許世文元的衣服,又從懷裡掏出一張絹帛,擦著他額頭的血跡。
那血已經乾涸了,左扶光怕把人擦痛,動作就很輕,傻子比他矮些,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忽然,許世文元伸出手,撈起了一束左扶光的頭髮。
左扶光側眸一看,便見頭髮絲里有隻蛐蛐,正是他剛進殿的時候爬進去的那隻,竟不知道怎麼的,已經死了。
「哇……三哥死了死了,我們贏了!」許世文元忽然發笑,把那隻蛐蛐從左扶光頭髮絲里剝了出來。
廊下侍衛側目看著他們,又有太監過來提醒別吵,許世文元卻充耳不聞,依然在鬧著:「我的蛐蛐比三哥厲害,蛐蛐、蛐蛐威武!」
一邊說著,他一邊玩左扶光的頭髮,把那隻蛐蛐扔到了地上。
左扶光收起沾了血跡的帕子,放在許世文元心口,制止道:「夜深了,隔牆有耳,殿下別說話了。」
許世文元竟然聽了,忽然止住嘴。
傻子把那隻死蛐蛐一把丟在地上,偌大的身子跳上去,將之踩在腳底,還不解氣地踏了幾下,又跳了幾次,引得地面都仿佛在顫抖。
他低低地唾了一口:「呸!」
「走,我送您回去。」左扶光拉住人的胳膊,將他往朝西所的方向帶。
新帝才方登基,一切都沒來得及改變。老五和老七依然住在原來皇子居住的地方。
「對,蛐蛐送我回家。」許世文元堅持要叫左扶光「蛐蛐」,糾正了一路都不肯聽。
臨到朝西所門前時,許世文元又不放他走,左扶光只好說:「蛐蛐也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親人,不能住在籠子裡。」
「哦,那好吧。但等我做了東陽王,住在外面了,你要來看我。」
左扶光應下了,又看著朝西所的嬤嬤把許世文元引進去,才放心地準備離開。
他感官敏銳,總覺得有誰在黑暗裡看著他,此時才來得及探究。
暗中窺視的人從朝西所另一邊的彎路上走了出來,是個十一二歲的男孩,正是許世景爍。
男孩身上有一種不屬於少年的成熟,雙手負在身後,身板站得筆直。
「你們滿意了?」他忽然問道。
左扶光隨意一禮:「七殿下好。」
「我先生是不是不會回來了?」他又問道。
左扶光轉身準備走:「夜半不出門,七殿下快些回去歇著。」
「這都是你們的計謀,國宴那天先生穿的烏藏華服是三哥準備的,對不對?!」
左扶光不語,當時他們都猜測是皇上特意備上的。
「哦不,你也不知道。不然那些不會說話的人為什麼會追殺你呢?你只是三哥的一顆棋,他從來沒有親人、朋友。」
左扶光回頭,一大一小兩人,隔著黑暗對視。
許世景爍忽然發出一聲嘲諷的笑,然後不再發問了,抱胸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