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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扶光洗完回來,看著他一臉熊樣,終於忍不住笑了一下,走過去把滄淵拽起來:「真能吃得了這種苦?」
滄淵說:「剛去京城時,舉目無親,住在弟子院,就只有草蓆可以睡。」
左扶光摸了摸滄淵的額頭,發現還是燙的:「看在你又道歉又生病的份上,就讓你掛床角吧,可別擠著我。」
滄淵續道:「第二年春季王爺進京述職,來弟子院看我的時候見我滿手都是凍瘡。」
「他帶我去街上買了最厚實的被褥,能灌熱水的湯婆子,還囑咐書院先生給我搬來一架小床,從此我才能睡上溫暖的覺。」
他回來以後一直都沒說過在京城的生活,左扶光聽聞以後,愣了一下:
「京中人都覺得你只是個烏藏外族,又不是將軍親生兒子,拜高踩低,沒人在意你。」
「對啊,因為王爺重視,先生們才開始對我好。」滄淵緩緩地說,
「扶光,將軍是我父親,王爺也是我的恩人,你更是我最親的兄弟。我這一生都不會忘卻年少時的恩情,你們真的不必防備我……」
左扶光意識到滄淵繞了一大圈,又在說他的偽裝和欺瞞了。
「打住,許世皇帝也對你恩重如山,把你從一個蠻人孩子培養成如今模樣。」左扶光冷漠地說,「既然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又準備怎麼回報他呢?」
「以教書育人之名,為江山社稷出一份力。皇帝廣納民間人才,我就來幫他打撈邊地豪傑。」滄淵快速回答道,「回報皇帝和回報王府並不矛盾,我寒窗苦讀十年,目的就是想回來扶持你,為什麼——」
左扶光打斷道:「現在你大可以權衡在兩者之間,自然不相矛盾。但若將來皇帝想要除掉固寧王府,你作何抉擇?」
滄淵說:「王爺的封號就是本固邦寧的意思,我父親有兵權在手,他們唇齒相依,怎麼可能被除掉?」
「是啊,只要兵權在,就除不掉。」左扶光咬著牙關,陰森地問道,「誰來繼承兵權,固寧軍中副將還是皇帝指派的將領?你義父是不老不死的嗎?」
皇帝不會讓滄晗將軍的心腹接手兵權,但如不接納他聖旨封下的將領,就是抗命謀反。
可如果接下了,王府從此沒有爪牙。怎能保守雅州,左扶光何去何從?
居安思危,進退維谷。他和父親一樣對局勢充滿警惕,對皇權充滿畏懼。
這還是預想中,沒有出其他意外的情況。
若是像遼東王一樣莫名遭到謀殺暴斃,或是將軍被誣陷獲罪呢?
情況遠比想像中複雜。
滄淵方覺得自己目光短淺,訥訥道:「你不是說,你只想安分守業……」
左扶光眼裡有銳利的光華,看著面前的人,低沉道:「你不是說,我不必在你面前偽裝掩藏?」
府醫學徒忽然在外面敲了敲窗戶:「少爺,藥煎好了,我給您送來了。」
「喝藥吧,淵兒弟。」左扶光收起鋒芒,端了藥碗走過來,「所以還是只顧當下的好。」
滄淵喝了一碗熱騰騰的藥,感覺暖和一些了,躺在最邊上。
左扶光不肯聊時局,也不聊未來,把冰涼的手敷在滄淵額頭上,說:「人生得意須盡歡嘛。」
滄淵小聲說:「不得意。」
「哪兒不得意,你都爬到我榻^上來了。」左扶光歪頭望著他的側顏,用目光勾畫了一遍輪廓,「我原諒你了,但不會為我讓你生病道歉。」
滄淵頭腦很重,中藥裡帶來的疲憊席捲著他,好像在說:睡吧,好好睡一覺。
「我不要道歉。」滄淵閉上眼睛,燈火依然在跳動,就在他腦袋旁邊的小木柜上,「我只想你我好好的,像過去一樣。」
左扶光輕聲問道:「過去,哪個過去?」
是前幾天曖昧不清的過去,剛回來雞飛狗跳的過去,還是小時候不分彼此的過去?
單純的感情變得複雜,繁雜中又混上了彼此的欲。
滄淵保守著他的心意,克制答道:「好好的過去就行。」
左扶光又看了他一遍,看著他帶有睡意的模樣,想起今天那個情不自禁的擁抱。
他還想那天在馬匹上的精神,想鵬城客棧里的逼問,他總是激進的,左扶光想玩。
「別睡,滄淵。」左扶光搖了搖滄淵的肩膀,「你還沒說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滄淵陷入清淺的睡眠里了,不是他想睡,是病和藥讓他睡,鼻子裡輕哼道:「嗯……」
「嗯是什麼意思,喜歡?」左扶光確認著。
滄淵又「嗯」了一聲,左扶光再問道:「別睡呀,你不是說不喜?」
滄淵還是答道:「嗯。」
現在左扶光說什麼他都只會答這個字了,累得仿佛縱馬奔馳一天一夜,馬兒都歇下了,臥著睡的。
警惕的馬總是站著睡覺,在令他安心的棚子裡,沒有危險的地方,才會臥下。
左扶光越過了中間那條線,和滄淵挨在一起,手也拿了下來。
他想了一會兒,忽然在燭光里說:「淵兒弟,我們永遠也回不到過去了。」
滄淵聽見了,但他給不出回應。
他覺得這應該是一件很悲傷的事,所以夢境都變成了帶雨的樣子。他因為左扶光的話覺得傷心,停滯了思考。
「我們回不到小時候了。」左扶光確認道,然後忽然翻了過來,覆在滄淵身上,低頭吻他蒼白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