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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左扶光清楚,許世文元太聰明了。聰明到看白了皇位上坐著的是受各方掣肘的囚徒,對那龍椅沒有渴望。
所以他從來不擔心許世文元會坑害他、算計他,因為對方唯願大許江山永固,百姓太平安寧,而他左扶光是能做到這些人,所以一直是扶持他的。
他是個閒王,卻也是個賢王。
兩人對彼此都有欽佩之意,因為他們有共同的理想和目標,也同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算是知己。
以往在京城的時候,他們碰頭都在暗處。往往話少,還需避嫌。
但這地方天高皇帝遠,兩人終於得以坐下來,像尋常朋友一樣細談。他們說了過去,回顧了這一路的配合,還聊了對未來的暢享,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左扶光喝多了些,許世文元也醉醺醺的。兩人碰頭靠在一起,許世文元竟忽然哭了起來,抽抽搭搭好似個傻子。
「幹嘛呢?還覺得自己委屈了、傷心了?」左扶光眼皮都快搭到一起了,滿口酒氣地問。
許世文元抽了一下鼻子,說:「我就是,替你覺得傷心,天妒英才啊……」
左扶光隱約察覺到他話語裡的意思很奇怪,酒意卻讓他無力去思考。
「天妒英才這個詞向來是形容我哥的。」左扶光否認道,「其一,我不算什麼曠世之才;其二,我現在生龍活虎、一呼百應的,沒怕什麼。」
「對啊,一呼百應,你根本不怕七弟。」許世文元抬起腦袋,垂眸看了眼對方,「你要是不姓左就好了。」
「姓什麼,和你姓啊?」左扶光被他粗實的臂膀壓得喘不過氣,「你起開些,好沉。」
「若粗若胖……」許世文元感慨道,「我不是身賦武藝的漢子,你不會怪我吧?」
左扶光腦子裡現了一絲靈光,轉瞬即逝,搞不懂他這話到底是從哪裡來的:「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
「其實你也值了……其實你也——」
話到中途,許世文元已經醉暈過去,不說了,半個人都靠在左扶光身上。
今天這酒似乎格外上頭,左扶光也覺得疲憊無力,推開了這個胖子,回身朝廂房內走。
他實在沒力氣把東陽王扶起來了,自己亦然是倒頭就睡,栽進枕頭裡面,再也聽不見外面的聲音。
這一晚他做了很多混亂的夢,每個夢裡都是滄淵拋下他走了。那天在京郊拼命阻攔,他其實說不清楚自己是為了大許的利益還是單純不舍滄淵。
他們之間再也沒有誤會了,沒有理不清的線。滄淵斬斷了所有聯繫,半月前匆匆一瞥,也是無言。
……
雅州邊陲,阿里城外,大中軍集體列陣,堵住了通向蓉省和雲州的道路。
昨日,滄晗辭歸卸任的文書已經抵達。單浩軒被正式封為固寧軍總將,統管雅州兵權。
烏藏邊軍聚在長城之外,城門緊閉著,滄淵披甲持銳,身騎巨馬列在城下。
「開門。」他再一次懇求道,「我知道東陽王要做什麼了。」
單浩軒站在城樓頂上,雖有不忍卻依然說道:「我是大許的將軍,不該放烏藏邊軍進入雅州。滄淵,你不要讓我為難。」
左扶光進了棉石鎮就沒了音信,這令人始料未及。
聽說東陽王原本路線是通過雅州直抵烏藏,中途卻繞道雲州耽擱了許多時日。
滄淵當時就覺得可疑,推測他特意「繞路」就是想和左扶光在途中相逢,以便施行某些不可告人的計劃。
果然,左扶光在爐城耽誤許久,許世文元就「正巧」趕上了與他會面,然後大中軍匯集棉石鎮,將那地圍得水泄不通,連固寧王也進不去。
他們都在等著一封聖旨,滄淵從蛛絲馬跡中察覺到了許世文元的意圖。
勸解肖思光放下在京兵權是他做的,這使得左扶光無人可使,才會造成如今局面,他有責任承擔後果,前去救他。
正午時分,聖旨內容傳遍雅州。左扶光身背謀逆、弒君、貪污三項重罪,要被押解進京,不日問斬。
固寧軍得令不做動彈,目前只有四腳蛇的死士還在京周。左扶光好歹留了點防備,有暗衛在沿途接應。
但一個被削弱過的組織哪能敵得過龐大的中軍武器?滄淵清楚左扶光已經身陷囹圄,他徒有兵馬在手,卻被攔在長城之外。
僵持到傍晚,單浩軒也站累了,讓手下搬了一把椅子坐著,居高臨下地說:
「滄淵,你我雖是故友。但立場不同,我不能徇私情罔顧國法,你退了吧,等多久我都不會放你進雅州的。」
滄淵不說話,烏藏邊軍也完全沉默著。
「滄淵……」單浩軒說到嘴皮子都幹了,索性放棄大道理,與他講道,
「你和左扶光有多深的感情我不清楚,但歷任皇帝都忌憚外四家的龐大,削藩是必然趨勢。」
「你身為烏藏領主,卻為了一人和朝廷作對。這無異於謀反,是想和左扶光同罪嗎?」
夕陽餘暉逐漸要落下了,滄淵咬著牙關,冷聲說:「左扶光有沒有罪,和當初固寧王有沒有罪一樣,天下人比你我看得更清楚。」
「那你便守著罷!」單浩軒氣急敗壞,「必要時兵戈相見,我也不會對你留情!」
此話一出,長城上列陣的士兵便拉起長弓,一架架弩機對準了滄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