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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表情很是怪異,尋常總要和滄淵並肩走,此回卻只讓人跟著,進了書房裡。
滄淵照常噓寒問暖,囑咐他不要激進,慢慢進步。
許世景爍聽了良久,更衣後從後殿走出,坐上龍椅,猝然問:「先生和夢珂大汗是好朋友吧?」
滄淵如實答道:「在瓦剌邊部相識,有些交情。」
「何止有些?你們一起吞併了瓦剌,然後巴彥夢珂變得聰明起來,和你一樣向中原賣糧。」許世景爍輕飄飄地說道。
「皇上在指責我嗎?」滄淵聽出了他言語中的不悅,便直言,「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遠交近攻之法,是先生教朕的。」許世景爍看著滄淵,「你是否好為人師,也教夢珂大汗那些,給了他蠶食中原的秘訣?」
滄淵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也不願巧舌如簧地狡辯。
他當初和巴彥夢珂相識,結成同盟,一為保護烏藏,二為雅州著想。如有私心,也是站在烏藏立場上,為子民謀福利。
那時候哪知道自己還有返京的一天,做夢也沒猜過如今竟然在輔佐君王,於是便道:「皇上,我是烏藏的占堆加措。」
許世景爍好像頭一次意識到這個身份會帶來什麼似的,言語間也不再親近:
「國公總告訴朕,先生是烏藏王子,讓朕不要對你委以信任。還說你留在京城,是對大許好的。」
他頓了頓,續道,「朕總以為他在挑撥,而今才明白是什麼意思。先生的心總是先向烏藏,再向著朕的。」
難怪他最近止口不提要放滄淵回家了,從大許的立場來看,左扶光無疑是對的。
上半年,許世景爍還曾因為自己的無能發火,給馮俊才說過:朕只是想讓朕的先生得償所願,都那麼難嗎?國公為什麼非要阻止?
而今……懷疑的種子生根發芽。
「那恭喜國公的挑撥很有效了。」滄淵不敬道,「皇上準備怎麼處置我?要問罪嗎?」
許世景爍捏住手上奏摺,他也清楚滄淵本該就是這樣,可心裡卻總覺得有了芥蒂:「那烏藏,會和你們的同盟,一起進攻……中原嗎?」
滄淵不帶感情地說:「我在這,我的命握在朝廷手裡,皇上可以放心——這就是國公所圖。」
他看著許世景爍,陳述道:「但我若是說如果沒有我,巴彥夢珂不會安分這三年。如果我回去,皇上亦可高枕無憂,你信嗎?」
許世景爍心亂如麻,這些條件和前提在他腦海里繞著,最終回到了滄淵最近做的一切。
滄淵來後,確實是對他極好的,也對大許有利,他又轉了心思,暗罵自己為何要因此冷落他。
「先生,朕信你。」許世景爍最終說道,「我十三歲時曾經許諾過,若有一日我臨朝親政,絕不讓先生受委屈。你且再等一等,等一等朕……」
「好了。」滄淵微笑道,「葉知夏說皇上習武很勤奮,我還很高興的。如今你與過去已大為不同了,不要想那麼多,安心努力,好嗎?」
許世景爍看到他臉上的笑容,內心裡覺得有點恍惚。
他從龍椅那邊走下來,來到滄淵身旁,拖了個凳子,說:「先生坐。」
滄淵溫和道:「皇上沒坐,臣怎麼能坐下?」
許世景爍撩起龍袍坐在了地上。
他把滄淵拉坐下了,從低處仰望他,就好像自己還年幼時一樣,這樣看著他的先生。
「朕錯了。」許世景爍為了最近的懷疑道歉,「先生是為朕返京的,又因助我一臂之力,而得罪了國公,才不能回家。朕不該聽信他們的話,疏遠先生。」
「我並未覺得疏遠。」滄淵嘆息道,「皇上憂心戰事、關心政事,就是我所願。」
「是啊……烏藏是烏藏,韃靼是韃靼,無論先生和可汗是不是好友。」許世景爍碰了碰滄淵的手,他能做的最多也就如此了,似乎怕對方厭煩似的,都不敢像過去一樣直接握住。
滄淵這回卻沒摸他的頭,而是道:「再過兩年皇上就及冠了,是一個大人了。不要再像小孩子一樣,太監看了都會笑話。」
「有時候想做個小孩,先生還會教朕,待朕親近。」許世景爍看著滄淵粗糙帶繭的手,「有時候又想趕緊長大,可以護住先生。」
他幼稚地怨天尤人道:「這樣不大不小的太煩擾了,生活總是不如意的嗎?」
「生活掌握在自己手裡。」滄淵垂眸,忽然問道,「禮部遞上來的選秀摺子,皇上為什麼又給打回去了。」
許世景爍滴水不漏地道:「北境不安,便是業未立,朕怎可成家?若是批了,摺子又會落到國公手裡,他許久前就想為朕張羅婚事了。」
他說著說著便鬼使神差地問道:「先生想要朕納秀女,立中宮嗎?」
滄淵像個慈父一樣,既是提醒,也是勸告般說道:「砍了樹,以免烏鴉聒噪。」
「什麼?」許世景爍沒聽懂。
「納便納吧,皇上不是嫌他們煩嗎?把這事了了,也省得眾臣總是念叨。」
滄淵說得很好笑,把「皇帝不急太監急」的大臣們比作聒噪的烏鴉,就是想逗小皇帝樂一下。
許世景爍卻沒有笑,眼神逐漸變得灰敗:「知道了,原來先生是這樣想的。」
……
夏末,興京還很燥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