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頁
他只能在江南待半年時間,到明年六月四日韋陀佛誕後就要返回京城。
眼下這個局面……
李從舟深吸一口氣,讓烏影先回太極湖盯著。
他得再想想,再細想想。
○○○
承和十四年,孟冬。
顧雲秋學著聚寶街上其他富戶,給田莊裡新修了一個暖閣。
就排在堂屋的東側,底下鋪地龍、窗上懸繡幕,屋內正中點一個有煙道的大爐子,周圍擺上一圈板凳桌椅,等天晚降雪了,還能圍坐烤肉吃。
先前蘇馳提過的那位朱信禮,顧雲秋也派人打聽清楚:
此人年少失怙,母親丟下三歲的他改嫁南方。
他從小在村里吃百家飯長大,爬在樹上往私塾偷師,六歲時遇著那年還是溢通錢莊外櫃夥計的大師傅。
大師傅是上村里一戶人家催債,那家父子三人一看來催債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一時錯了主意、心生歹念——
想著給人拉到村後的懸崖上殺了,也是神不知鬼不覺。
沒想路上就被朱信禮撞破,小孩還出言幫了大師傅。
出了這樣的事,大師傅自然感謝他救命之恩,到村里一問,得知這孩子其實是個「孤兒」後,便給人帶到了溢通錢莊。
錢莊的東家姓扈,也是個通情達理的,允許大師傅額外帶著這個六歲小孩住在莊裡,管吃管住,也對小孩跟學柜上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此,朱信禮就留在了溢通錢莊,並且一待就是二十多年。
當年帶他離開的小夥計變成了外櫃的大師傅,曾陪著他玩的其他小學徒也成了正副司庫、西北其他銀號的掌柜。
大師傅是跟東家——扈氏夫妻一起遭遇的山匪,被發現時,夫妻倆都是被一刀斃命,而這位大師傅的後背和上肢前臂上卻多出來很多傷口。
查驗的仵作、入殮的師傅都說,是他拼死護著東家,才會有這麼多傷,而且從死亡時間上看,也是扈氏夫妻要晚一些。
東家離世、大師傅慘死。
本來朱信禮可以像盛源銀號那個總庫司理一樣,直接將這錢莊占為己有,因為——扈家夫妻並無子嗣。
但朱信禮沒有,他披麻戴孝、出面主持東家和大師傅的喪事。
然後就一直守在溢通錢莊上:將莊上夥計的例錢結清,放出的每一筆貸追回,然後挨個送還到那些儲戶手上,沒有留下一筆爛帳。
等「錢」的事情了結,他才開始尋找扈氏的親戚,守在那個已經空掉的店鋪里等了半年多,終於等到了扈老闆的一個侄子。
這位姓扈的公子一到,朱信禮就毫不留念地將房契、帳簿都交給他,然後婉拒了西北眾多錢業老闆的邀約,只說他要給大師傅守孝三年。
這般明禮守信、重情重義,回來復命的人都讚不絕口。
蘇馳提他時,朱信禮正好孝期滿。
得知他人品這般高尚,顧雲秋沒猶豫,自是請蘇馳想辦法將人約到京城——條件酬勞不論。
而幫忙守著盛源銀號那個店面的榮伯,其實也聽過這位朱先生名號。說在西北錢業里,他就是那個誠實守信、穩重可靠的標杆。
一人兩人說好不算好,西北、京城兩地的人都褒獎,那這位朱先生一定是個值得信賴託付的人。
只不過……
蘇馳日前還是加急給他送了封信,說初見朱信禮可能會覺得他性子高傲古怪,若他有什麼得罪人的地方,還要請顧雲秋多包涵。
性子高傲?
顧雲秋並未太在意,前世今生,他還從未見過比李從舟更冷更傲的人。
連小和尚那樣的他都能處好,其他人肯定也不在話下。
如此,在田莊用過午飯後,蔣駿就從安西驛接了朱信禮回來。
和顧雲秋想得不太一樣:
孟冬十月,他們每個人都已穿上了夾襖,這位朱先生卻還是一身交領長衫。墨發未束,只用一根蓮簪簡單挽了個盤髻,身形修長纖細,面白無須。
不等蔣駿介紹,朱信禮就直看過來問道:
「你就是蘇馳說的雲秋?」
——這是顧雲秋與蘇馳的約定,介紹時,只說他是京城某個富戶家的公子,因為總被家人當成紈絝子弟,所以才想要背地裡干出一番事業來爭氣。
在他和蘇馳對的說辭里,他姓雲,單名一個秋字。
朱信禮的聲音清冷,像是淙淙清泉,劍眉之下星目明亮、鼻尖微勾,額頂竟還有個漂亮的美人尖。
顧雲秋立刻攏袖拱手,點點頭道:「是我,見過朱先生。」
朱信禮並未與他拱手,只打量了一圈正堂後蹙眉,「這就是你開的錢莊?」
先前,顧雲秋怕告訴蘇馳太多細節徒增他煩惱,所以只說他盤下了一個鋪子,準備經營銀號錢業,並未說明是在聚寶街。
「……不是不是,」顧雲秋忙擺手解釋,「這是我買下的一個田莊,那鋪子在京城永嘉坊的聚寶街上。」
得著否定的答案,朱信禮緊皺的眉頭微微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