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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幹坐著看,看久了也無趣,顧雲秋想讓小和尚多看看人間,便又叫來點心,讓他去找船主點幾首清雅的琴曲。
片刻後,絲竹聲響。
淙淙琴音,卻不似長琴般綿延,也不是琵琶的清脆,輕彈時如絲絲細雨,快起來卻嘈嘈切切、如同萬馬奔騰。
顧雲秋細聽了一會兒,卻沒想出來這是什麼琴。
倒是一直仰頭看天的李從舟頓了頓,慢慢垂首道:
「沒想到……江南也有月琴。」
月琴?
顧雲秋也從藤椅里坐直了,他記著,李從舟說過——
他的娘親就彈得一手好月琴。
原來這就是月琴的琴聲?
顧雲秋靜靜聽了一會兒,忽然覺著生身娘親那個模糊的影子裡,添進去一些靈動的音符。
念及此,顧雲秋從披風下面伸出手,輕輕扯了下李從舟袖子。
李從舟側首看他。
「我記著,你跟我說過你……阿娘彈月琴?」
李從舟點點頭。
顧雲秋扯著他,似是猶豫了一會兒,半晌後才開口,一詞一句說得分外慢,「那你……會彈不?」
李從舟:「……」
顧雲秋一縮脖子,似乎怕他生氣,飛快補了一句:「我隨便問問的!」
李從舟看了他一眼,實想不透小紈絝心中那些奇奇怪怪的心思,便猶豫一問:
「……想聽我彈?」
「啊?」顧雲秋差點從藤椅上蹦起來,小和尚想什麼呢?!
他就是乍然想起生身的娘親,想釣小和尚多說說,怎卻被李從舟歪曲成這樣。
「不不不,我是……」
「那是你想彈?」
顧雲秋:「……」
李從舟:「?」
知道這般下去多說對錯,顧雲秋便乾脆閉眼、伸出手:
「啊對對,是我想彈。」
畫舫的樂姬素日都是陪客的,彈月琴那姑娘被請上來時,看見李從舟光溜溜的腦袋還愣了一瞬。
鬧明白是顧雲秋想學月琴後,姑娘先自謙讓了一讓,說她這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雕蟲小技。
但顧雲秋卻讓姑娘放手教,反正他就好奇初學。
跟著姑娘擺弄了一陣,顧雲秋倒忘記了剛才的誤會和尷尬,反專心致志跟著姑娘學了起來,不多一會兒功夫竟然能撥出幾個像樣的音節。
姑娘鼓勵地拍拍手,贊顧雲秋有天賦。
顧雲秋也高興,一邊抱著月琴,一邊沖陪在一旁的小和尚眨眨眼:
「等我學好了,以後彈給你聽。」
他是興之所至,隨口一說。
李從舟卻看著坐在月光和漫天燈火中的人,微微勾了勾嘴角,點點頭,鄭重其事地應承了個:「好。」
就這般鬧了一夜,顧雲秋最終只學得半支曲。
反而抱著姑娘送他的琴譜,迷瞪瞪睡熟在藤椅里。
天色漸晚、岸邊絲竹盡歇。
蕭副將幾個喝了酒,點心便如顧雲秋所說,吩咐下去留在鸚鵡洲一宿,二層重新格上了屏風簾帳、搬上來羅漢床。
在點心想去扶顧雲秋時,李從舟卻站起來、隔開了點心的手:
「我來。」
他動作很輕,打橫抱起顧雲秋的時候,顧雲秋還習慣性地往他胸口蹭了蹭。
點心看著放心,便轉身去給他們二人端熱水。
倒是李從舟在將顧雲秋放上羅漢床時,垂眸看了一眼月光下,小紈絝明艷白皙的臉。
他不像寧王,也不像王妃。
雖然那對夫妻是人中龍鳳,但顧雲秋的漂亮,是一種乾淨明艷,像初升明日、中天圓月。
——很耀眼。
顧雲秋閉著眼、呼吸勻稱,紅潤的唇瓣開開合合。
倒是真應了相師說的那句:唇似紅蓮。
李從舟靜靜看了一會兒,聽著夜晚簌簌的風聲,忽然俯下身,在那微張的唇瓣一角,淺淺一貼。
八寒地獄,紅蓮業火。
從此往後,他便是孽罪沾身,非是斬業涅槃、脫不得。
第040章
次日, 顧雲秋一行人返回南倉別院後,不等李從舟提出來告別,總管就先找過來, 告訴他徑山寺來人傳了信。
「是您的師兄,交給我這封信就走了。」
李從舟接過來打開一看, 發現明義師兄告訴他,他遇上了急事要往涇口一趟,且已稟明了師父,讓李從舟自己返京。
涇口是金陵下轄的一個臨海小鎮, 算是大河的一個入海口, 這些年倭患泛濫, 小鎮發展不快, 有些漁民甚至不敢出海捕魚。
明義師兄出家前, 就是涇口人士。
李從舟皺皺眉:看來是師兄家裡出事了?
他看信時總管一直站在旁邊, 見李從舟神色不展, 便問道:「您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麼?」
李從舟搖搖頭,收起信再次道謝。
顧雲秋的腿還痛著, 李從舟看信時他就一直趴他肩上,等李從舟轉過身來想先送他回房時, 顧雲秋卻開口:
「明義師兄不走的話,不如你跟我們一起回去?」
李從舟看他一眼。
顧雲秋抓抓鼻尖,有點不好意思, 「靠太近了嘛, 不是故意偷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