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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反而成了一種習慣。
點心是分開用小碟子給顧雲秋裝的,但他才坐下來捧起碗,身後又傳來李從舟涼涼的聲音:
「誰要算計你?」
顧雲秋含著一口飯,正往嘴裡塞曹氏娘子炒的肉,聞得他問便轉過頭,一片肉搖搖晃晃橫在唇瓣前,眼睛睜得圓圓。
看模樣,倒很像是正在啃菜葉卻被人無端打斷受驚的小兔子。
李從舟有點想笑,但心里又掛著剛才顧雲秋話中漏出那點機鋒,「你剛才說不能關門、會授人以柄。」
他的眼瞳是虎目,黑白分明。
認真看人時,和寧王還真有七八分相似。
寧王又是當今聖上的親弟弟,換言之,鳳子龍孫、不怒自威。
顧雲秋呃了一聲,飛快將嘴裡的飯和肉嚼巴兩下咽下去,顧著往後還要在同業中立足、沒有指名道姓,只說是在買鋪子時結了怨。
「他大概是想重複一回盛源錢莊被擠兌的狀況吧,這些日子想盡了辦法造謠生事,還給我鋪子裡的兩位管事都支走了……」
顧雲秋一邊吃一邊說,細節沒講太多,但也說了個大概。
「那你……預備如何應對?」李從舟問。
顧雲秋想了想,決心不與他交底。
小和尚自己都滿身傷,摻和進來要給他帶去多少不必要的麻煩。
雖說圓空大師不拘著他,可報國寺到底是國寺,雲琜錢莊對外的老闆是個小姑娘——
僧人和女子攪在一處,多少要惹人閒話。
所以他聳聳肩含糊道:
「我的外櫃掌事過幾天就能從西北回來了,先撐過這幾天再看吧?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屯,也不會……多難辦。」
李從舟靜靜聽著,閉了閉眼,知道顧雲秋這是沒說實話。
若真不要緊,他也不會放著好好的寧王世子不做,非要來這兒貼著金箔花鈿、戴著面紗,穿顏色鮮亮的裙子裝小姑娘。
罷了。
李從舟傷重,撐著說這麼一會兒話已經耗費了大半精神,但他還是暗中掐了自己一把、強打起最後一點精神緩緩道:
「麗正坊北邊兒,有條文廟巷,巷裡有家經營文房四寶的老店喚名『星雲齋』,店內還經營字畫古玩。」
他身子虛,一段話要分成好幾回慢慢講。
而顧雲秋卻聽著這話頓了吃飯的動作,滿臉疑惑地轉過頭來看他。
「你進店內,只管問他們夥計那些古玩字畫是……咳咳……」
李從舟抬起左手,輕輕壓了壓胸口上的陣陣鈍痛的傷,才抿唇繼續道:
「是『如先生』送來販賣的,別真去挑選字畫,只問夥計價格。」
「若價格在五百兩上下,你便直接交了定金定下來,過幾日夥計會來告訴你——如先生同不同意出售,若是同意,你便將字畫按他們的報價買下來。」
「然後……」李從舟大口喘了兩聲,「然後你便拿著這幅字畫,去往南津橋外的合同場,將字畫贈與都場僉事向仲。」
「……?」顧雲秋聽得一頭霧水。
幾句話功夫,卻累得李從舟一身虛汗。
黑苗武士下手極重,若非他及時踢開對方,只怕就不是縫合這般簡單,當場叫人捅個對穿都有可能。
閉上眼緩了會兒,李從舟實在沒力氣了,見顧雲秋的飯菜還剩一大半,「你先吃飯吧……」
顧雲秋:???
這人,怎麼回事?
給他的好奇心吊起來,話說一半又不說了?
這他哪還吃得下去飯?
看看桌子上的一溜小碟子,顧雲秋乾脆也學錢莊的夥計們,嗒嗒幾下將菜都扒拉到米飯上,筷子攪拌做成一大碗拌飯。
然後他抬起碗仰頭扒拉,三兩口就給全部飯菜都塞下。
胡亂嚼嚼、狼吞虎咽,顧雲秋用帕子抹過嘴,本想就這麼大馬金刀地坐到床邊繼續問小和尚。
可抬首見李從舟面容憔悴、毫無血色,又有點不忍心。
只能命小點心去找些參片來,然後自己坐過去,重新絞了塊帕子細細給李從舟擦汗。
合同場是京城特有的衙門,專管京中各行憑引。
如船業行會、鹽業行會和酒業行會等,每年都要經過他們的考察,查檢合規的,才能得到都場僉事的圈印。
憑引上有年察圈印的,行會才能在京城裡合法。
這倒不是朝廷要苛待京城做生意的百姓,只是建|國初年城裡出過事——有股前朝餘孽假借行會之命聚集了大量叛黨,險些成功刺殺了太|祖皇帝。
所以後來朝廷謹慎,凡是要在京城裡開設行會的,就要經過合同場。
顧雲秋一面幫小和尚擦身,一面回想自己剛才的話——
好像他並沒有透露劉金財和正元錢莊,那小和尚又是怎麼會想到合同場的?
至於李從舟說的那一大通什麼古玩字畫的,難道是合同場的都場僉事喜歡字畫?
可若是一兩幅字畫就能收買的人,那豈非人人都能收買?
他想來想去,還是想不透。
正好這時點心拿了參片進來,顧雲秋便和他合力撬開李從舟的嘴,將參片壓在他舌頭下面,又用小勺餵了他兩口溫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