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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土地的青冊里,填的是疆域、土質,以及各地山川河流、森林礦產的資源分布;登記人口的紅冊中,則是全國人丁數和賦稅徭役的詳細數目。
這青紅二冊用處極大:
對外,敵人只憑冊上內容,便可對整個錦朝疆域瞭若指掌——哪裡人口多、哪裡資源少,甚至能推算出巡防和軍備之情況。
對內,地方人口和資源的管轄權都被收歸朝廷,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前朝群雄割據的局面,也能精準調撥徭役、清繳稅賦。
因此,為保籍庫內記檔萬無一失,朝廷專設一支龍廷禁衛守在太極湖邊,將整片水域設為皇家禁地、不許任何閒雜人等靠近。
除了三年一回的例行更新送冊或突發特殊情況、得戶部尚書批許外,平日無人可以任何理由登島。
輪值到島上的官吏和士兵,也是除父母丁憂,三年都不許離開。
島上禁止明火、焚香,就連一日兩餐都是由龍廷禁衛送去。
而且,為防老鼠咬壞二冊,飯菜中少添油腥,也只許他們在岸邊快速吃完。
沒有薰香,春夏就只能耐著蚊蟲叮咬;不能用火,入秋後就要被迫吃冷菜冷飯,到冬天更是凍得渾身生瘡。
在如此苛刻的條件下,歷年被抽調去籍庫的士兵、官員都如喪考妣,回回要在岸邊與家中親眷上演一出生離死別。
太|祖建立籍庫,本意是想江山穩固、統治便利,但在設計時卻忽略了最關鍵的一點——
維護籍庫的開支。
這筆錢本該算在戶部名下,屬於官員的本職差事,但當籍庫內的青紅冊增多、太極湖上工作的環境越來越差後——
那成千上萬冊的記檔,就成了戶部每年最頭疼的問題。
太|祖皇帝沒給籍庫單列開支,所以青紅二冊的損毀、修復,還有每年龍廷禁衛的軍餉,都是由戶部自己想辦法籌措。
戶部雖然負責徵稅,但也只能算個過路財神:
宮中修繕佛堂要錢、工部治水要錢……朝廷內大大小小的事,只要用上錢,就要走他們戶部。
若戶部尚書得力,那太極湖籍庫官吏們的日子就還能過;相反,若當任戶部尚書無能,那上島三年的官員們,說他們九死一生也不為過。
前世,襄平侯方錦弦就是看到了籍庫的這個漏洞。
分別從戶部官員和地方上一樁繳稅冤案入手,終於給這片禁地撕開了一條口,從中盜取、套換了不少青紅冊。
事情敗露後,更一把火燒掉島上這棟矗立了小二百年的樓。
這一世,西北局勢有變:
四皇子並未被西戎刺客暗殺、太子也沒愧悔病逝。
以文氏為首的太|子|黨沒有公開與惠貴妃、徐家撕破臉。
朝局比前世穩定,戶部里的蠹蟲如呂鶴之流,也在機緣巧合下為顧雲秋誤打誤撞拔除。
也不知是否是這些變化的原故,這一世的襄平侯加快了動作。
烏影的手下查出:
侯府的人已經北上東漸,準備到幾個鬧徵稅冤案的州郡上接觸當地懂稅賦的書生、訟師甚至大家族,意在謀奪籍庫。
徵稅的冤案說來話長,但簡單講就是稅官誤算了土地或人丁數,無形中造成某些地區平白被提高了稅賦。
這種算賦的事,其實廣大百姓並不容易看出。
但若其中有一兩個愛較真的書生,或者懂行的訟師,就能鬧出很大的事。
像前世,襄平侯就是找到了衢州奢縣本地一位屢試不第的老學究,還有他同樣醉心占星術算卻不諳科舉之道的兒子。
由他們二人細查,竟發現奢縣自先帝建興三年以來,一直憑空替衢州其他幾縣繳了四十多年一份額外的錢。
父子倆當即寫了訟狀上告,從衢州當地一路往上遞到京中。
襄平侯在背後推波助瀾,又是出資相助又是找人造勢,最終鬧得滿城風雨,讓戶部尚書不得不簽了特令,許這父子倆進入籍庫查舊檔。
襄平侯也就借著這個機會,派人潛進籍庫、盜走大量青紅冊。
這回下江南,李從舟他們選擇走水路,到析津渡登舟,再順運河下蘇州,最後在上岸走到餘杭鎮。
他立於船頭極目遠眺,看江上來往不停的飛鷗。
烏影與襄平侯的第二位夫人——柏氏的聯絡並不順利,這位夫人的防備心很重,即便烏影暴露身份、說出所屬的苗部,她也毫不鬆口。
甚至,還用苗語向烏影講:她除了自己誰都不信。
如此,既然蜀中襄平侯府進展不順,李從舟也只能從江南籍庫入手,看看能不能趕在方錦弦之前,護住或調換掉那些要命的青紅冊。
……
與此同時,顧雲秋的馬車也停到了盛源銀號的門口。
還未下車,他就遠遠聽得幾個年輕人的譏誚,那些話十分不乾淨,就連蔣駿這般出身行伍的,都不由得皺緊眉頭。
點心聽著,擔憂地看了顧雲秋一眼,小聲喚了句公子。
常言道,鰥夫房頂炊煙少,寡婦門前是非多。
盛家娘子新喪,聽茶伯剛才那般言語,這盛源銀號背後的糾紛很深。
點心扯扯顧雲秋衣袖,想勸他要不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