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頁
半晌後,他嘶著聲說了句,「……謝謝。」
瞧他從出神的狀況中醒過來,雲秋也就鬆開了他的手,笑盈盈往他的方向推了推茶盞,「您喝茶。」
老人依言押下一口,定了心神後,才苦笑開口,「叫您看笑話了。」
雲秋搖搖頭,「我是晚輩,勸不了您什麼,但大家說得對呢,人活著就有希望。您這樣,定是遇到了難事,沒什麼好笑話的。」
老伯聽了,搖搖頭自嘲一笑,才說起事情的起因經過:
原來,他是敏王府下解行的司典,名喚馬直。
解行就是當鋪,司典就是鋪子裡的大管事、外櫃的掌柜,就那位專門給當物標價的掌眼人。
前幾日,行上來了個神氣活現、富商打扮的人,自稱名叫范大,手裡捧著一個細長的布囊,一看就是來典當的。
這范大進門後也不要夥計招呼,徑直坐到外櫃的幾把交椅上,直衝著鋪子裡叫喚——
「叫你們司典來!我這可有個寶貝要存在你們鋪上!」
夥計們不敢怠慢,自是慌忙跑到後堂請了馬直來。
馬直出來時,那范大已打開了布囊,露出裡面是一個木匣。
匣子打開,裡面放著柄遍布青綠的銅劍,色澤不艷、樣式脫俗,乍一看很有些年頭。
不等馬直細看,范大就不慌不忙地開口,「曉得不?這可是商代的青銅劍,乃是我家祖傳的寶物。看來您是不識貨,我這就換別家。」
見他氣度非凡、身上衣料也是上好的潞絲,加上前幾日凌以梁給他們下了死命令,讓他們這個月無論如何交出三百兩足銀,馬直便試探著問:
「那您……開個價?」
「就三百兩吧,」范大不耐煩地揮揮手,開口道,「要不今兒有急用……這要換做平時,便是開價三千兩我也不賣!」
商代青銅皆非凡品,青銅劍更是其中翹楚。
馬直給他兌出三百兩後,那范大拿了銀子就走,轉瞬就走得沒影。
過了一會兒,馬直才覺察到有點不對勁兒,幡然醒悟他們可能是上當了,著急又叫夥計取出來那木匣。
打開蓋子、拿出那銅劍,都不用請人來驗,馬直就知道是假——因為他掌心被染上了青綠,所謂銅屑簌簌下落、露出裡面是一柄普通鐵劍。
再著人去找什麼范大,便是翻遍了附近十條街,也沒人認得他。
解行的帳務本就緊張,莫說本月,就是這一年都有些維繫困難。
凌以梁雖是東家,可他不經營、只問利,自然狀況愈來愈差。
今日再出了這樣的事,盈利是不可能,更平白虧了三百兩銀進去。
馬直為人誠信,不敢對東家有所隱瞞,主動找來向凌以梁坦白此事,卻反被他踹了幾記窩心腳、還要他補齊這合總的六百兩。
他是司典不假,但家中也不富裕。
老母親看病要錢、兒子在前線要錢,小女兒剛給他添了外孫,也要送百日禮,給貼補……
莫說是六百兩,他能拿出六十兩就已經算不錯了。
被凌以梁一頓羞辱訓斥後,他也是一時受挫想不通,才生了死意、站到了夏橋上。
說完這些,馬直哀哀嘆了一息,「實在不行,只能往外頭去借高利了,否則我這一家人都要活活被逼死了。」
雲秋不贊同,覺著借高利也不是什麼好辦法。
六百兩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那樣算著日貼、利滾利做下去,時間一長,不照樣逼得人活不成。
他搖搖頭,攔住馬老伯,要他不要這麼辦。
「我也知道……」馬直痛苦地捂住腦袋,「可我實在是沒辦法了,不然,東家真要逼死我的。」
「那……那個叫范大的,您聽聲音像外鄉人麼?」雲秋忽然問。
他問得突然,馬直一愣後仔細回想,搖搖頭,「是京腔,很地道,遣詞用詞的習慣一聽就是京城人。」
得著這個答案,雲秋就放心地笑了。
他沖馬直招招手,示意他附耳過來。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說了一番,聽得馬直眼睛都瞪大——
「這……能行?」
雲秋點點頭,「只要他是京城人,就一定能行。」
「那他……要不是呢?」
「您就當聯絡同業感情,酒席的銀子我替您出。」
「那怎麼成?!」馬直連連擺手,「公子您與我不過一面之緣,怎麼使得平白叫您出銀子。」
雲秋也不與他賣關子,直言自己是想做個解當鋪,只是家中無有家傳,此事若能成,還想請馬直給他做個引介。
這般勸了一道,馬直才別彆扭扭答應下來。
之後三日,由敏王府的馬司典做東,在永嘉坊的一家食鋪里邀了相熟的典業同行和他們解行附近的富紳名流,說是得了件古董青銅劍要請他們欣賞。
宴席擺了數十桌,最後一道菜上齊後,馬直舉杯敬了眾人,然後便吩咐自己的小學徒去給那件青銅劍端上來。
小學徒姓鍾,是馬直從慈幼局帶出來的孤兒,十三四歲,個子小小的,性格靦腆、不愛說話,可做事踏實、眼力也好,馬直一直很用心培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