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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劉家人能辦錢莊,身上自然也有些察言觀色、看人下菜碟的過人本事。
劉金財打量那漂亮小妞身上穿的一套衣服少說要價百兩,臉上貼的花鈿、貝片一看就出自清河坊柳記,便知她非富即貴。
而且她是從馬車上下來的,身邊還帶有婢女和護衛。
這護衛氣質不俗,上前相護邁出的兩步穩健有力,握劍的姿勢也像是多年的練家子,甚至可能在軍中待過。
劉金財看看自己身邊兩個矮小猥瑣的小廝,當即在氣勢上矮了半截。
他訕訕後退,卻還想著把話說完,「我說真的,我那兒真有許多比這好一千一萬的店鋪。」
這位上前問話的「姑娘」,自然是顧雲秋。
他也不理劉金財,只眨眨眼睛看那老者,「老人家?」
「……是是是,」老者回神,忙上前引了顧雲秋幾人進去,「小姐這邊請,我這就去請東家娘子。」
顧雲秋謝過他,提起裙擺慢慢跟在後面。
而那劉金財站在原地半晌,眼珠一轉,也覥著個臉帶人進去。
盛源銀號的門臉,是個立有前後四根門柱的飛檐垂花門。
門檻石用的泰山墨石,花門下用的雕花石門墩,進門一間兩丈許的台前間:
東向圍出一圈帶轉角的木欄櫃,柜上裝了帶小窗的細柵木檻。
這便是一般錢莊銀號中都會有的外櫃,顧客就是在這兒跟掌柜、檔手交易。
欄櫃後的牆壁上有個門洞,門洞上掛著一扇青竹簾,簾上寫著盛源二字。
想來,這就是可以去往內庫、詢問東家的通道。
而台前間的西向,則靠牆放了兩圈椅一張八仙桌,是供顧客等待時小坐用。
在圈椅和欄櫃正中的板壁上,顧雲秋從牆上殘存的痕跡看出來——從前這兒應當是掛著一幅畫、下面還擺有花幾和香案。
老者帶著他們繞過板壁,顧雲秋這才發現盛源銀號小樓後別有洞天。
板壁後的院子四方寬敞,正中的堂屋旁有廂房兩間,西牆下挖有蓮池、立有葡萄架,還有一口水井。
而東牆下有個二尺來高、六尺見方的平台,平台上是看得出來閒置了很久的銀爐和灶台。
最後一排翠竹做圍欄隔開了廁所,竹叢之前還放著好幾盆菊|花。
老者一路帶著他們走到堂屋前,他站在堂屋的兩級台階下,先恭敬喊了聲夫人,然後才道:
「您快出來瞧瞧,鋪子有買家上門了。」
堂屋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明顯能看見一個女子的身影從窗邊挪動到門口,但在開門前,她的動作還是頓了頓:
「不是……那劉少爺吧?」
「不是不是,是——」老者一愣,轉頭不好意思地看向顧雲秋,「還未請教,小姐高姓大名?」
劉金財跟在後面,聽見這問題也伸長脖子、豎起耳朵。
顧雲秋想了想,一笑道:「鄙姓雲。」
老者點點頭謝過,才轉頭對裡面的盛夫人稟報,「是位姓雲的小姐。」
聽買家是姑娘,堂屋內的盛夫人立刻打開了門。
——多年未見,盛夫人容貌依舊。
只是丈夫新喪,她臉上未施脂粉、雙眼哭得通紅,通身粗麻素白,發髻只用木簪、鬢邊簪著白花。
她走下台階,對著顧雲秋提裙、盈盈一禮。
顧雲秋有樣學樣,也跟著還禮,相扶著盛夫人起來後,才道明來意,說他在外面看著賣字牌,瞧這裡位置不錯,就想進來細看看。
其實,在顧雲秋之前,盛夫人也見過不少買家。
他們都是如劉金財般準備落井下石撿漏的,談吐舉止都是一路下流貨,眼前的小姑娘舉止得體、溫柔有禮,已得了盛夫人大半好感。
但提到這鋪子,她也不敢擅專,只能引了旁邊這位老者給顧雲秋介紹,「雲小姐,這位是榮伯,原是外子的管家,也是我們號上副理。」
「榮伯。」顧雲秋點點頭。
榮伯笑,恭敬欠身還禮。
「妾是婦道人家,不曉得銀號經營上的事,但外子在時,倒常常告訴我說做生意要以誠為本。如今外子不在了,難得小姐看重我們鋪子……」
盛夫人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不妨到裡屋寬坐,有幾件事,妾也想同小姐細說。」
顧雲秋等的就是這個,當即痛快答應,並讓蔣駿守在了堂屋門口。
等榮伯泡茶的時間裡,盛夫人走到炕上哄了哄熟睡的女兒,小姑娘剛滿三歲,還正是貪睡的時候。
許是家中遭逢變亂,如今的盛夫人,和顧雲秋記憶中那個嬌怯的小婦人有些不同,她看上去還是那般嬌小,只是說話行事多了幾分潑辣。
確如她自己所言,盛夫人堅持了盛初的商道,將鋪子裡發生的事情如實相告——倒和對岸茶博士講得大差不差。
茶伯提到的那筆爛帳,她也沒掖著藏著。
「也是妾當時失了夫君,六神無主、涉世未深,輕信小人造成如今局面,他逃走後,是捲走了銀號上一本簿子。」
盛夫人說完,榮伯也一邊添盞一邊補充道:「好在那是影本,並無東家的簽字蓋章,到底做不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