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頁
明明六年前還比他矮半截,現在卻能比他高出一個頭還多。
顧雲秋皺皺鼻子,暫且將這個不服氣放下。
他又拽住小和尚輕搖兩下,揚起臉小聲補充道:
「饅頭乾糧餅子饢什麼都可以的……」
李從舟終於低頭,墨色點漆的眸子裡閃過數抹異色。
然後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重重推開了顧雲秋。
顧雲秋被他攮得後退半步,再疑惑去看時,小和尚已轉過身,足下生風地消失在迴廊盡頭。
他頭也不回,活像有鬼在追。
給李從舟帶路的嬤嬤和小廝被嚇了一跳,忙跟上去,「誒?小師傅你等等我們,客舍朝這邊……」
顧雲秋:……?
這時,從祠堂跑出來的銀甲衛才找著機會現身。
他們撐著大大的油紙傘靠過來,犯愁地看顧雲秋,「公子,別讓屬下等為難。」
顧雲秋扁扁嘴,苦著臉哎了聲,耷拉腦袋跟他們走。
——還以為小和尚能救救他呢。
摸摸自己癟癟的肚子,顧雲秋回頭遠遠瞪了眼李從舟離開的方向:
小氣鬼!
明明小時候都有分你桂花糕吃。
銀甲衛將顧雲秋送回祠堂後,就恭恭敬敬退到院中。
說是罰跪祠堂,但沒人讓他們進屋監督。
幾個銀甲衛在府上多年,自然摸得清寧王心思,他們甚至還添了個爐子進去,生怕凍著小主子。
顧雲秋走到供桌前,亦自然地沒有跪,而是直接雙腿一盤,坐到那個明顯厚軟幾分的蒲團上。
他扯起地上的絨毯將自己裹成個粽子後,又摁著肚子嘆一口氣:
好餓哦。
……
寧王府的客舍,在祠堂後不遠的鴻寧堂。
這是一片三面臨湖的水榭,重簾雨幕垂落在滿池青荷上,如鼓聲隨著風動竹叢簌簌而歌。
嬤嬤和小廝將李從舟送到房內,替他整理好被褥、送上熱水後就退了出去。
李從舟在房門關閉後,盯著面前圓桌上的明燭看了半晌,直到院中安靜下來只剩風雨聲——
「烏影。」他開口。
桌上的燈燭明滅,渾身素黑的苗人青年從房梁落下。
「去看看怎麼回事。」李從舟背過身去吩咐。
烏影挑挑眉,還是依言消失在黑夜中。
而屋內李從舟盯著撲撲跳動的燭火,不知想到什麼,兩側耳廓竟漸漸紅了——
烏影身法輕靈、行疾如飛,很快就想辦法打聽出了寧王府的事:
世子在雙鳳樓豪擲白銀七百兩,給了個聲名狼藉的賭棍,還請他喝了近百壇的酒。
坊間百姓說什麼的都有,總之都在嘆王府有錢、世子紈絝。
物議如沸,最後自然傳到了寧王耳朵里。
這位王爺回府就將顧雲秋帶到祠堂,當著列祖列宗申斥了他的荒唐行徑,然後就罰他跪在那裡一天一夜,不許吃飯、好好反省。
就烏影目前掌握的情報看,寧王是動了真火。
但當他悄無聲息摸到祠堂橫樑上時,又發現明顯不是那麼回事兒:
淒風冷雨夜,偌大的祠堂內卻暖似三春陽。
小世子根本沒跪,原地裹了毯子坐在蒲團上。那蒲團是烏影從未見過的厚,簡直稱得上是一個軟墊。
說是被罰反省,坐在蒲團上的世子竟還窩在絨毯里睡著了,腦袋一點一點小雞啄米。
烏影還從未見過這般的「罰跪」,忍不住在心底嘖嘖稱奇。
而睡得半夢半醒的顧雲秋根本不知祠堂中多了個人,他睡了一會兒感覺還是餓,便吸吸鼻子從絨毯中鑽出來,走到供桌邊灌了一大口水。
咕咚咚涼水下肚,臟腑倒是撐起來、暫時不餓了,但沒一會兒肯定又要去小解……
總之就是,不舒服。
顧雲秋撇撇嘴,乾脆裹毯子、將蒲團當枕頭側躺下。
今日,他才從雙鳳樓辭了蘇馳歸家,就被下朝回府的寧王堵個正著。
寧王黑著臉,拉他到祠堂疾言厲色說了許多:
什麼文黨、太|子黨,又是門閥世家、寒門對立,又是西北軍情、後宮紛爭的。
顧雲秋聽得雲里霧裡,就只明白了父王嫌他行事張揚。
財不外露,就算寧王府有金山銀山,世子也不該隨隨便便當街拿出七百兩。
京中大疫,百業待興。
這般花錢如流水,叫百姓怎麼想?
寧王說了這許多,偷偷看兒子一眼後,卻發現小傢伙軟趴趴跪坐著,嘴巴緊抿、眼睛滴溜溜轉,不知聽進去多少。
大抵也知道兒子心上沒生政鬥那一竅,寧王在心底暗暗嘆氣,覺著皇帝陛下讓他教秋秋這些,就是強人所難。
看顧雲秋那不識愁的樣子,寧王搖搖頭,忍不住伸手彈他腦門一下,落下總結陳詞:「仔細變成第二個蘇馳!」
顧雲秋捂著額頭,卻不好開口分辨。
寧王說的都對。
但那七百兩銀子是他自己掙的,本不干王府的事。
怎麼就成蘇馳了?
再說,這錢是給未來宰相雪中送炭,將來再看,也稱得上是慧眼獨具。